顾泽远扶着一旁店铺的门框,艰难地喘息着,想要开口,却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打断,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一旁的护卫再也忍不住,也不知从何处迅速推来了一辆看似普通却做工精致的木质轮椅,焦急地劝道:“王爷,您快坐下歇歇吧!”
顾泽远看着那轮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和抗拒。他从不轻易在人前显露如此脆弱的一面,尤其是在……她面前。
黎梦染却没什么耐心看他纠结,直接对那护卫道:“还愣着干什么?扶他坐下。”然后,她目光转向顾泽远,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活着才有以后,逞强死得快。推着走,总比趴在地上好看。”
她的话直白得近乎残忍,却奇异地戳中了顾泽远。是啊,活着,才能靠近她。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那点别扭,任由护卫将他扶坐到轮椅上。
坐下的瞬间,他明显松了口气,但眼神却有些不敢看黎梦染。
黎梦染见他安分了,这才转身继续往前走,但脚步明显放慢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般风风火火,似乎是在有意无意地迁就着轮椅的速度。
黎睿凑到黎梦染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继续他未完的“科普”:“姐,我跟你说,他可是南宁王!咱们南诏国皇帝的第三子,也是最疼爱的儿子!他娘是先皇后,与陛下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听说感情深得很呢!可惜红颜薄命……他也从小就是这副样子,太医都说活不过……咳咳,”
他意识到失言,赶紧打住,“反正要不是他这样,太子之位哪轮得到那个顾轩来做!”
黎梦染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带着警告:“皇家秘辛你也敢这么大声议论?胆子不小啊你。”
黎睿立刻缩了缩脖子,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嘘!我这不是只跟你一个人说嘛!让你心里有点数,这人身份不一般,咱们还是……”
“行了,”黎梦染打断他,目光随意地扫过身后那个安静坐在轮椅上的苍白男子,语气依旧平淡,“我管他是谁。看着顺眼就行,哪来那么多废话。”
她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清晰地飘入了后方顾泽远的耳中。
一瞬间,顾泽远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苍白近乎透明的脸上控制不住地漾开一抹极浅却真实的笑意,连眼底都仿佛落入了星光。
她说……看着他顺眼。
真好。
从第一次在官道相遇,她捏着他的下巴喂他吃药开始,他在她面前就从未自称过“本王”。他下意识地摒弃了所有身份地位的隔阂,只想用最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我”来靠近她,换取那一点点可能的亲近。
如今看来,他似乎……做对了。
护卫推着轮椅,稳稳地跟在黎梦染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顾泽远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看着她好奇地打量着街边摊贩,看着她随手买下一串糖葫芦递给咋咋呼呼的黎睿,看着她红衣翩然、生机勃勃的背影。
阳光洒在她身上,也仿佛温暖了他冰封多年的心。
这条喧嚣的街道,似乎因为他隐秘的欢喜和前方那道红色的身影,而变得前所未有的生动起来。
这一日,对顾泽远而言,是过去十几年灰暗生命里从未有过的明亮色彩。尽管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跟在黎梦染身后,看着她鲜活的身影,听着她偶尔与黎睿斗嘴,感受着街市喧嚣的烟火气,他却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充盈和……快乐。
直到日头偏西,黎梦染似乎逛累了,才停下脚步,转身对着轮椅上的顾泽远道:“行了,各回各家吧。”
顾泽远眼中立刻流露出明显的不舍,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兽,眼巴巴地望着她。
黎梦染看着他这副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手痒,想揉揉他那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头发。
她克制住这种莫名的冲动,补充道:“记得三日后来取药。”说完,很是潇洒地挥了挥手,便带着意犹未尽的黎睿转身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顾泽远坐在轮椅上,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红色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街角,再也看不见。他眼底的温柔和光亮慢慢沉淀下来,却并未消失,而是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坚定的东西。
“王爷,回府吗?”护卫低声询问。
顾泽远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断:“不,进宫。”
护卫一愣,却不敢多问,立刻推着轮椅,转向皇宫的方向。
御书房内,皇帝正批阅着奏折,一听内侍禀报南宁王来了,立刻丢下朱笔,脸上瞬间堆满了惊喜和担忧交织的复杂神情,连声吩咐:“快!快让泽儿进来!把暖榻收拾妥帖,再备上温热的参茶!动作都轻些!”
当看到护卫推着轮椅上的顾泽远进来时,皇帝更是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快步迎上前,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泽儿,今天怎么愿意出府了?还来看父皇?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快,快坐下歇着。”那笑容,简直可以用“不值钱”来形容。
顾泽远看着父皇这般模样,心中微暖,却也有一丝复杂。他轻轻咳了两声,摇了摇头:“儿臣无事。今日出来走走,感觉……尚可。”
皇帝这才稍稍放心,但还是亲自看着他被扶到铺着软垫的暖榻上坐好,又亲手将温热的参茶递到他手里。
“泽儿特意进宫,是有事?”皇帝坐在他旁边,柔声问道。他这个儿子,性子冷清,又因身体缘故,极少主动要求什么,更少主动进宫。
顾泽远捧着温暖的茶杯,指尖微微摩挲着杯壁,垂眸沉默了片刻,才抬眼看向皇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是。儿臣有事,想请父皇帮忙。”
皇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道:“哦?难得我儿开口!尽管说!父皇答应你就是了!”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只要他能办到,只要对儿子的身体心情有益,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顾泽远看着父皇那副“哪怕你要星星朕也给你摘下来”的样子,几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是关于……丞相府嫡女,黎梦染。”
皇帝愣了一下:“黎梦染?”这名字他近日早朝刚听过,印象极其深刻。
“她若来退与太子的婚约,或者丞相府想换人……”顾泽远说到此处,气息有些急促,引发了一阵低咳,“咳咳……父皇需得允了。她若不想嫁,那便不嫁……咳咳咳……”
皇帝一听他咳嗽,心都揪起来了,连忙拍着他的背,对旁边的内侍斥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伺候你们王爷喝水!”他心急如焚,他这最疼爱的儿子怎么就这般命苦,从小到大被病痛折磨……
等等!
皇帝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黎梦染?退太子婚约?泽儿今日特意为这事进宫?还如此维护那女子?
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合情合理的念头猛地窜入皇帝脑海。
难道……泽儿对那黎家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