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门后山的竹笋冒头时,罗恩才惊觉,距离甲申之乱落幕,已过去三个春秋。
第一年春天,晨雾裹着竹香漫进山门时,年轻弟子们会挎着竹篮去后山挖笋,竹篮碰撞的“哒哒”声混着笑声,在山道间回荡。陆瑾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猛冲的愣头青,他带着师弟师妹们练瞬步时,会特意避开竹林里的新笋,语气比往日温和:“刚冒头的笋嫩,踩坏了可惜,练瞬步讲究的是借势,不是硬闯。”澄真则会在疗伤院外种满草药,春日的阳光落在她翻土的指尖,草药的嫩芽跟着她的炁轻轻颤动,连之前怕生的小弟子,都敢凑过来问“澄真师姐,这株药能治风寒吗”。
夏天的荷塘成了三一门的新景致。原本不起眼的小池塘,被弟子们清了淤泥,种上了荷花,傍晚时分,常有弟子坐在塘边的石凳上练功,荷叶的清香混着晚风,吹散了练炁的疲惫。偶尔有其他门派的弟子来拜访,比如武当派的年轻道长,会带着自家种的新茶,和三一门的弟子坐在塘边对弈,聊的不再是“八奇技”“门派恩怨”,而是“今年的茶收成如何”“后山的草药长势好不好”。山脚下的市集也热闹起来,卖水果的摊贩会跟三一门的弟子打招呼,笑着递上刚摘的桃子:“托你们的福,这两年没邪修来闹,生意好做太多了。”
到了秋天,三一门的晒谷场成了最热闹的地方。不仅是门派自己种的稻谷,山下的村民也会把自家的粮食拉来晒——他们说“三一门的场子干净,晒出来的谷子香”。罗恩偶尔会去晒谷场帮忙翻谷,指尖的生命炁息轻轻扫过谷穗,干瘪的谷粒会慢慢变得饱满。马本在这时会推着他新做的“自动翻谷机”过来,机关转动的“咯吱”声里,谷穗被均匀地铺开,他擦着汗笑:“比人工翻快三倍,还不累,明年给村里也做几台。”端木瑛则会在晒谷场旁摆个小摊子,免费给村民和弟子们看诊,她指尖的红炁比往日更稳,遇到受惊的孩子,还会用炁轻轻梳理他们的情绪,孩子的哭声转眼就变成笑声。
冬天的雪落下来时,三一门的屋檐会积起一层白。左若童会在书房里煮茶,邀罗恩一起看雪景,茶盏里的热气氤氲着,他笑着说:“这几年,倒真有几分‘安稳’的样子了。”窗外,弟子们在雪地里练拳,白色的雪沫跟着他们的动作飞扬,没有了战乱时的紧绷,多了几分少年人的肆意。哪都通的快递货车也会准时来,司机隔着雪帘递进来一份报表,上面写着“青州区域异人登记率98%,邪修作乱事件同比下降90%”,字迹在雪光里透着清晰的暖意。
整个异人界,似乎都在这三年里慢慢恢复了元气。各大门派忙着休养生息,武当派翻修了年久失修的道观,龙虎山开办了“修士学堂”,教年轻弟子们识文断字;小门派也渐渐多了起来,几个散修凑在一起,就能在山脚下开个小小的修行坊,靠帮人修法器、看风水谋生;哪都通的管理越来越规范,蓝色的货车穿梭在各地,不仅是监察,还会给偏远地区的散修送物资——比如冬天的棉被、疗伤的草药,司机们的袖口别着银徽章,走到哪里都有人打招呼。
年轻一代的弟子们也渐渐成长起来。三一门的弟子里,有人能独立处理山下的小纠纷,有人能跟着澄真在疗伤院独当一面;其他门派的年轻弟子,会互相串门交流功法,不再像以前那样“门派壁垒森严”;甚至有凡人的孩子,因为崇拜异人,会跑到山门前,踮着脚问“我能学炁吗”,弟子们会笑着递上一颗糖,说“等你长大,若有天赋,我们教你”。
可这份平和,在罗恩眼里,却像一层薄冰。
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他都会去后山的石室,那里藏着暗部成员传回的零碎消息。这些消息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简短的记录,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平静的表象下:
“第一年秋,西南某县三名散修失踪,最后出现地的破庙里,发现星芒印记,地面有微弱的邪炁残留。”
“第二年春,北疆铁匠群体收到匿名‘合作邀请’,内容为批量打造‘无刃机关部件’,落款处画着星芒,受邀者多为战乱中失去门派庇护的工匠。”
“第二年冬,江南水乡有渔民反映,夜间常看到载着黑衣人的乌篷船,船身没有标识,却在靠岸时留下星芒图案的标记。”
“第三年夏,哪都通西北区报告,某区域异人登记出现‘空白带’,当地散修称‘有人让我们别登记,说能给我们更好的出路’,追问下提及‘耀星社’。”
这些消息单独看,似乎只是零星的异常,可串联起来,却能清晰地看到一道阴影在蔓延——耀星社没有消失,它只是换了种方式,在暗处悄悄扩张。它不再像最初那样,只在青州周边活动,而是将触角伸到了西南的深山、北疆的草原、江南的水乡;它拉拢的也不再只是失意的散修,还有掌握特定技能的工匠、渔民,甚至是偏远地区的异人族群。
罗恩曾让暗部成员深入调查“空白带”的情况,得到的回复是:“耀星社在当地开了‘互助会’,给散修提供食宿和功法残页,条件是‘不与哪都通接触’,已有近二十人加入,多为家境贫寒或曾受门派排挤者。”
他还注意到,暗部传回的消息里,提到的“星芒印记”越来越精细,不再是最初的粗糙墨印,有的甚至用银线绣在布上,边缘还带着特殊的炁纹——显然,耀星社的组织架构越来越完善,资源也越来越充足。
这年冬天的雪下得格外大,罗恩站在观景台上,看着山下的村庄亮着灯火,哪都通的货车正缓缓驶过雪地,银色的徽章在雪光里闪着亮。可他的目光却落在更远处的黑暗里——那里,或许正有乌篷船载着黑衣人行进,或许正有工匠在打造未知的机关部件,或许正有散修在“互助会”里听着扭曲的教义。
左若童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在想什么?这雪天,倒适合好好歇一歇。”
罗恩接过茶盏,指尖的温度透过瓷壁传来,却暖不透心底的沉郁:“这平静,太像暴风雨前的间歇了。耀星社在暗处扩张,我们看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左若童的笑容淡了些,望着远处的雪山:“你说得对,这几年大家都松了口气,可越是这样,越不能掉以轻心。暗部那边,还得让他们再加把劲。”
雪花落在罗恩的肩头,很快融化成水。他看着山下平和的景象,心里清楚,这三年的安稳,不是结束,只是铺垫。耀星社像一颗埋在异人界土壤里的种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汲取养分,等它真正破土而出时,掀起的风浪,或许比甲申之乱更猛烈。
他握紧手里的茶盏,目光变得坚定——必须在那之前,摸清耀星社的真正目的,找到他们的根基。这平静的时光,既是休养生息的机会,也是与暗处威胁赛跑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