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南的丘陵山地,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湿润。苍绿的灌木丛沿着缓坡铺展,枝叶上坠着的晨露还没干透,被午后斜斜的阳光照得像碎钻,风一吹就簌簌滚落,砸在腐叶堆里,溅起细小的泥星。高大的栎树错落其间,粗壮的枝干撑开浓荫,斑驳的光影落在地上,与断裂的枯枝、尖锐的碎石混在一起,空气中满是泥土的腥气与草木的清苦——可这份本该沁人心脾的静谧,此刻却被鬼哭狼嚎的喊杀声、兵器碰撞的脆响,还有炁劲炸开的闷响彻底撕碎,连枝头栖息的灰雀都惊得扑棱棱飞逃,只留下空荡荡的枝丫在风里打颤。
风天养就陷在这片混乱的正中心。他的藏青色劲装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前襟被血浸成深褐,后腰还裂着一道大口子,露出的皮肉上凝着黑红的血痂,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牙关紧咬。左肩缠着的粗布布条早就崩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翻着红肉,血顺着手臂往下淌,滴在他攥紧的铁尺上——那铁尺是他十五岁时师父送的降妖法器,尺身上刻着淡淡的“镇邪”符文,此刻却被砸得满是凹痕,还沾着几缕断裂的布条与暗红的血渍,连符文都黯淡了几分。
他的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头上,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流,糊住了右眼,只留下左眼露在外面——那只眼睛布满血丝,亮得像燃到尽头的炭火,却透着一股不肯认输的狠劲。每一次挥尺都带着拼命的力道:铁尺狠狠砸在黑虎帮打手的鬼头刀背上,“当”的一声脆响震得空气都发颤,那打手闷哼一声,虎口瞬间开裂,兵器脱手飞向一旁,砸在栎树干上,发出“咚”的闷响;紧接着,他侧身避开济世门弟子刺来的长剑,铁尺顺势扫向对方的膝盖,只听“咔嚓”一声骨裂般的脆响,那弟子惨叫着跪倒在地,抱着变形的膝盖在地上翻滚,眼泪混着泥土往下淌。
可敌人太多了,像涨潮的海水般一波波涌来。黑虎帮的打手们挥舞着刀斧,招式蛮横不讲章法,刀风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每一刀都往他的要害砍;济世门的四名弟子结成“四方阵”,长剑此起彼伏,炁劲凝成的淡金色剑气像细密的针,不断刺向他的破绽,阵后还站着二弟子李嵩,手里握着“镇邪令牌”,令牌上的符文泛着刺眼的金光,硬生生压制得他体内的炁劲紊乱不堪,连抬手都觉得滞涩;最难缠的是阴罗教的人,三名教徒躲在最后面,三杆控魂幡无风自动,幡面上绣着的骷髅头泛着绿油油的光,散出的阴邪之气像黏腻的蛛网,缠上他的四肢,让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连召来的阴兵都变得虚淡透明,刚现身就被控魂幡的邪气冲散,连一声嘶吼都来不及发出。
“风天养!识相的就把‘拘灵遣将’的秘法交出来!”李嵩站在阵后,声音带着伪善的冷静,手里的令牌又往前送了送,金光更盛,“我师父亲口说过,只要你肯归顺,既往不咎,还能保你在济世门有一席之地!再负隅顽抗,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呸!”风天养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泥点,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我风天养的东西,凭什么给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东西?‘拘灵遣将’是用来护佑苍生的,不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想拿秘法,先踏过我的尸体!”
他猛地提气,将最后一丝炁劲尽数灌进铁尺,尺身上的“镇邪”符文终于亮起微弱的白光,像濒死的烛火。他迎着阴罗教教徒的方向冲去,铁尺带着风声砸向最近的那名教徒——那教徒猝不及防,被铁尺结结实实地砸中胸口,喷出一口黑血,倒在地上抽搐不止,控魂幡“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幡面上的骷髅头瞬间失去光泽。
可这一击也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手臂一软,铁尺险些脱手,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一棵栎树上才勉强站稳,后背传来树皮的粗糙触感,却压不住体内翻涌的气血。周围的敌人见状,眼睛瞬间红了,像闻到血腥味的狼。
黑虎帮帮主赵三虎率先冲上来,他身材魁梧,手里的开山斧足有碗口粗,斧刃上还沾着血,朝着风天养的头颅劈来,斧风带着呼啸声,凌厉得能斩断空气,连旁边的灌木丛都被斧风扫得折断;李嵩手中的“镇邪令牌”再次催动,一道粗壮的金色炁劲直射他的胸口,炁劲上还缠着令牌的压制之力,让他连躲闪的念头都生不出来;阴罗教的副教主则捡起地上的控魂幡,双手结印,幡气凝成一只漆黑的鬼爪,带着腐臭的气味,抓向他的左肩伤口,显然是想直接废了他的手臂,让他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风天养闭上眼,嘴角却勾起一抹决绝的笑。他想起早年在江南,自己用“拘灵遣将”召来土地公,帮流民挡住洪水时,那些人脸上的感激;想起师父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要守住本心,莫要被外物迷了眼”;想起自己曾发誓,要用这门秘术护一方安宁——就算今日死在这里,也绝不能让秘法落入恶人手中,辱没了师父的教诲,辱没了“拘灵遣将”的名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平淡却清晰的声音,像一汪冰镇的泉水,骤然浇进这片沸腾的战场,清清楚楚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未免太难看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瞬间僵住。李嵩握着令牌的手停在半空,金色炁劲悬在风天养胸口三寸处,却迟迟落不下去;赵三虎的开山斧离风天养的头颅只有两寸,斧刃的寒光都映在了风天养的脸上;阴罗教副教主的鬼爪也僵在原地,腐臭的气味萦绕在风天养鼻尖,却再难往前半分。
他们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块巨大栎树桩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墨色衣袍,衣料质感极佳,垂在树桩边缘的衣摆轻轻扫过地上的腐叶,却连半点尘土都没沾。他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得像极北的青松,侧脸线条干净利落,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仿佛他不是闯入生死搏杀的战场,只是路过一片寻常山林,恰好看到了一场无聊的争执。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也敢管老子的闲事?”赵三虎最先反应过来,他将开山斧扛在肩上,恶狠狠地盯着树桩上的人,唾沫星子飞溅,脸上的横肉因为愤怒而抖动,“老子劝你识相点赶紧滚,不然等会儿老子连你一起砍了,让你知道黑虎帮的厉害!”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一道蛮横的炁劲从掌心涌出,裹着碎石与断裂的枯枝,像一条黑色的小蛇,直扑那人面门。这炁劲是黑虎帮的独门功法“裂山劲”,带着劈山裂石的霸道,寻常修士挨上一下,少说也要断个三四根骨头,就算是济世门的普通弟子,也得用炁劲硬扛才能挡住。
树桩上的罗恩眼神微微冷了些,像结了一层薄冰。他没有动,甚至连手指都没抬一下,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就在那道炁劲靠近他身前三尺时,突然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透明壁障,“噗”的一声轻响,便消散得无影无踪,连地上的腐叶都没吹动半片,仿佛从未存在过。
赵三虎的脸瞬间僵住,眼睛瞪得像铜铃,满是难以置信——他这“裂山劲”就算打不穿对方的防御,至少也该让对方退一步,怎么会连半点波澜都没有?
李嵩握着令牌的手紧了紧,眉头深深皱起;阴罗教副教主也收起了轻视,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赵三虎的“裂山劲”,这年轻人的实力,绝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之下,甚至可能……比他们加起来都强。
下一刻,罗恩缓缓抬起右手。他的指尖微微弯曲,掌心朝下,对着这片混乱的战场轻轻一按,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像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
“Room·扫描。”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光膜,以他为中心,骤然向外扩散。光膜掠过苍绿的灌木丛,枝叶上的露珠被映得泛着蓝光;掠过高大的栎树,树干上的纹路都变得清晰可见;掠过地上的碎石与腐叶,连泥土里的小虫都无所遁形。最终,这层光膜将整个战场都笼罩其中,像一个透明的巨大罩子。
被光膜扫过的瞬间,所有人都觉得浑身一麻,像是有什么东西穿透了自己的身体,连体内流转的炁劲都变得清晰可见——李嵩“镇邪令牌”上的金光、赵三虎“裂山劲”的黑煞气、阴罗教控魂幡的绿邪气,还有风天养体内紊乱不堪的淡白色炁息,全都清清楚楚地暴露在这层光膜之下,没有半分隐藏,仿佛每个人都被剥去了外壳,赤条条地站在对方面前。
风天养瞪大了眼睛,握着铁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层光膜没有丝毫恶意,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让他原本狂乱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更让他震惊的是,他能透过光膜看到敌人的弱点:李嵩的炁劲主要集中在令牌上,胸口是他的破绽;赵三虎的“裂山劲”刚猛有余,后劲却不足;阴罗教控魂幡的邪气虽强,却怕纯粹的生机之力。
围攻者们彻底慌了。黑虎帮的打手们想往后退,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济世门的弟子们想催动阵形,却发现体内的炁息变得滞涩,连长剑都握不稳;阴罗教的教徒们更是脸色惨白,控魂幡在光膜的笼罩下,幡面上的骷髅头开始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
就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罗恩的手掌轻轻一挥,动作随意得像在拂去衣袍上的灰尘,口中只吐出两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
“指挥棒。”
唰!唰!唰!
三道极淡的蓝光闪过,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最前面的三名围攻者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刺破了山林的寂静。
那名黑虎帮打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中的鬼头刀从刀柄处整整齐齐地断裂,断口平滑得像镜子,刀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砸起细小的泥点;他愣了愣,才感觉到虎口传来一阵麻意,却没有半点伤口,仿佛那刀不是被砍断的,而是原本就该分成两段。
那名济世门弟子则看着自己的左臂——衣袖从肘部以下被完整地切了下来,露出的手臂光洁如初,连一根汗毛都没伤到,只有断口处的布料还在轻轻晃动,像被风吹起的花瓣;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又摸了摸断袖,脸上满是茫然与恐惧,连疼痛都忘了。
最惨的是那名阴罗教教徒——他手中的控魂幡从幡杆中间裂开一道整齐的缝隙,缝隙里泛着淡淡的蓝光,幡面上的骷髅头瞬间失去光泽,化作一缕黑烟消散,连带着他体内的邪气都被震得紊乱,他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吐出的却是黑血。
没有血腥,没有暴力,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却比任何刀光剑影都更让人胆寒。那切割的精准度,仿佛是用最锋利的手术刀,拿着尺子量着尺寸落下,只斩去想斩的部分,半分多余的损伤都没有。
全场瞬间陷入死寂。喊杀声停了,惨叫声也停了,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清晰得能听到每一片叶子的颤动。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栎树桩上的那道墨色身影,眼神里满是恐惧与不敢置信——这是什么手段?是幻术?还是某种从未在世间出现过的秘术?为什么能如此精准地切割,却不伤人分毫?
不等众人回过神,罗恩的指尖轻轻一弹。一缕莹绿色的炁息从他指尖飞出,像一只灵动的萤火虫,拖着淡淡的光尾,穿过混乱的人群,避开所有人的阻拦,精准地落在风天养的胸口,钻进了他的衣袍。
风天养只觉得一股温暖的气流瞬间涌遍全身,像泡在温热的泉水中,舒服得让他几乎呻吟出声。左肩的伤口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酥麻的痒意,他低头看去,只见伤口处的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翻着的红肉渐渐变得淡粉,新的皮肉在绿光的笼罩下一点点生长,甚至连之前断裂的筋骨,都传来一阵轻快的暖意,像被温水泡过的琴弦,重新恢复了弹性。
体内紊乱的炁息也变得平稳下来,像被梳理过的溪流,顺着经脉缓缓流转,之前耗尽的体力正快速回到体内,连紧绷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他抬起手,看着手臂上渐渐淡化的伤疤,又抬头看向栎树桩上那个依旧淡漠的身影,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一手是能精准切割万物、震慑全场的诡异空间术,一手是能瞬间愈合伤势、带来生机的治愈炁息,这两种极端对立的能力,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到底是谁?
李嵩的脸色早已惨白如纸,他握着“镇邪令牌”的手不停发抖,连站都站不稳,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赵三虎的开山斧“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罗恩,之前的嚣张跋扈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的恐惧;阴罗教副教主悄悄收起剩下的两杆控魂幡,脚步往后挪,想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走,却因为太紧张,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他吓得浑身一僵,生怕被罗恩注意到。
栎树桩上,罗恩缓缓放下手,淡蓝色的光膜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他看着眼前这群惊慌失措的围攻者,眼神依旧淡漠,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所有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最终,他只说了一个字,却像一道惊雷,炸在每个人的耳边:
“滚。”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李嵩第一个转身,连“镇邪令牌”都差点掉在地上,他踉跄着抓住令牌,带着济世门的弟子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连地上打滚的同门都忘了扶;赵三虎也连滚带爬地跟上,连掉在地上的开山斧都不敢捡,跑的时候还差点撞在栎树上,引得黑虎帮的打手们也跟着一窝蜂地逃跑,像丧家之犬;阴罗教的人跑得更快,抱着控魂幡头也不回地钻进灌木丛,连背影都透着慌乱,转眼就消失在山林深处。
片刻之间,原本围着风天养的敌人就逃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满地的兵器、血迹,还有那名被砸伤的阴罗教教徒,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却没人敢再停留。
风天养握着铁尺,站在原地,看着罗恩从栎树桩上轻轻跃下。他的动作轻盈得像一片叶子,落地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墨色衣袍在风里轻轻飘动,阳光落在衣袍上,泛着柔和的光泽。明明是刚刚用雷霆手段震慑全场、逆转乾坤的“神魔”,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救赎,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风天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他想起刚才的绝望,想起那道莹绿色的生机,想起对方轻描淡写就击退了所有敌人,最终,他握紧了拳头,对着罗恩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极低,直到额头快碰到地面——这一鞠躬,没有半分勉强,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强者的敬重,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