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结束,三十名选手中只有八人晋级,胡瑞峰排在第六,盛嘉骏则以满分进入第二轮。创作环节开始前,工作人员给每位选手端来新磨的墨汁和安徽泾县的宣纸。胡瑞峰望着窗外豫园的九曲桥,突然有了灵感,提笔写下“九曲桥下锦鲤跃,三孔桥边桂花香”,行楷的笔法中融入了金城鼓子的韵律,刚柔相济。
盛嘉骏沉思片刻,选了支兼毫笔。他没有直接写字,而是先将宣纸在案台上铺平,手指轻轻拂过纸面感受纤维的走向。然后取过墨锭,在砚台里顺时针研磨,墨香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弥漫开来。当墨汁泛起细密的泡沫时,他手腕轻转,笔尖在纸上落下第一个字“豫”。
这是个北魏碑体的“豫”字,左边的“予”旁如古城墙般厚重,右边的“象”部似大象垂鼻,带着秦汉石刻的苍劲。紧接着的“园”字却突然转成行书,宝盖头如飞檐翘角,内部的“元”字似园中假山,刚柔相济。“秋韵”二字更是惊绝,“秋”字用篆书写就,禾苗的撇画如稻穗低垂;“韵”字取法宋徽宗瘦金体,绞丝旁如琴弦颤动,收笔处的竖钩突然转圆,像极了湖心亭倒映在水中的轮廓。
整个创作过程行云流水,盛嘉骏的手腕转动带着韵律,仿佛不是在写字,而是在指挥一场无声的音乐会。周围的观众早已忘了鼓掌,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墨香中的韵律。
作品完成的瞬间,帐幔外突然吹进一阵风,宣纸轻轻颤动,墨迹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李建峰拄着拐杖快步走上前,手指抚过“韵”字的竖钩,突然老泪纵横:“六十了……我练了六十年书法,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力透纸背’!”
周志远拿出放大镜仔细观察,发现每个字的笔画间隙都藏着细微的飞白,像极了豫园窗棂的花纹:“这不是字,是画!是把豫园的秋景都写进墨里了!”
评审环节成了一边倒的赞扬。其他选手的作品虽各有亮点,却在盛嘉骏的光芒下黯然失色。当主持人准备宣布名次时,李建峰突然按住他的话筒,对着全场说道:“今天的比赛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他转身面对盛嘉骏,深深作揖,花白的胡须几乎触到地面:“小友,老夫有个不情之请。魔都书法协会自光绪年间成立至今,已有一百三十余年,却始终未能在全国占据一席之地。老夫年事已高,恳请你接任会长之位,带领协会走出江南,走向全国!”
这话如惊雷落地,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胡瑞峰手里的茶杯差点脱手,他知道书法协会的规矩,会长之位必须由会员担任,且需在协会服务满二十年,从未有过如此破格的先例。
盛嘉骏连忙扶起李建峰:“李会长言重了,我平日忙于俗务,怕是没时间打理协会事务,辜负您的期望。”
“不用您打理!”李建峰紧紧攥着他的手,生怕他跑了,“您只需要挂名,每月来协会一次就行,日常事务由我们这些老人处理。您的字就是最好的招牌,有您在,全国的书法人才都会来投奔!”
周围的会员纷纷附和,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甚至对着盛嘉骏作揖:“盛先生,求您成全!”胡瑞峰也在一旁劝道:“嘉骏,这是积德的事,能让更多人喜欢书法,是好事啊。”
盛嘉骏看着周围期盼的目光,又看了看胡靖瑶鼓励的眼神,终于松了口:“既然李会长如此盛情,我便却之不恭。但我有个条件,只任名誉会长,不参与具体管理,协会若有需要,我定当尽力。”
李建峰顿时老泪纵横,忙让人取来协会的鎏金印章:“快取章程来!今天就在这里举行聘任仪式!”
工作人员捧着用锦盒盛放的玉牌跑上台,玉牌上“名誉会长”四个篆字是李建峰亲手所刻。盛嘉骏刚接过那枚刻着“名誉会长”的玉牌,李建峰就拉着他的手不肯放,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盛小友,既是咱们协会的名誉会长,总得留下幅墨宝作纪念吧?这帐幔后的紫檀木柜里,还藏着乾隆年间的澄心堂纸,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今天必须给你用上。”
周志远也在一旁帮腔,手里已经捧着砚台过来:“是啊盛先生,就当是给我们这些后辈留个念想,以后协会办展览,也好让年轻人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书法。”
胡瑞峰看得心痒,推了推盛嘉骏的胳膊:“写吧写吧,这么好的纸,别浪费了。”张冬梅也举着手机对准案台:“我得把这过程录下来,回去给街坊们看看,咱瑶瑶对象的字有多厉害。”
盛嘉骏拗不过众人,只好走到案台前。李建峰亲自为他研墨,墨锭在砚台里转动的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细腻而悠长。澄心堂纸铺在紫檀木案上,泛着象牙般的温润光泽,纤维间仿佛还带着南唐宫廷的气息。
“写点什么好呢?”盛嘉骏指尖悬在笔杆上方,目光扫过帐外的豫园景致,飞檐上的走兽正沐浴在夕阳里,九曲桥下的锦鲤甩着尾巴,桂花的甜香顺着风溜进帐幔。他忽然有了灵感,提笔蘸墨,手腕轻转。
“墨韵豫园”四个大字在纸上渐渐浮现。“墨”字取法石鼓文,笔画如老树盘根,透着古朴;“韵”字用瘦金体,竖钩如琴弦紧绷,带着灵动;“豫”字融魏碑与行书,左边如古城墙厚重,右边似亭台翘角;“园”字最是巧妙,宝盖头化作九曲桥的弧度,内部的“元”字藏着湖心亭的剪影。
落笔的瞬间,帐幔外正好传来敲更人的梆子声,“咚”的一声,与笔锋落下的力道仿佛共振。李建峰凑近细看,突然用手指点着“园”字的留白处:“这里!这里藏着三只锦鲤!”众人定睛看去,果然见墨色的浓淡变化中,似有三条小鱼正从桥下游过。
“神了!真是神了!”周志远掏出随身携带的印章,在角落盖下“魔都书协”的朱印,“这字得装裱起来,挂在协会的正厅,以后就是咱们的镇馆之宝!”
盛嘉骏放下笔,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香:“不过是随手涂鸦,让各位前辈见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分别递给李建峰和周志远,“以后协会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李建峰小心翼翼地捧着名片,像捧着圣旨般塞进贴身的口袋:“一定一定,不打扰盛小友陪家人,改日我亲自登门拜访。”
离开帐幔时,夕阳正把豫园的飞檐染成金红色。胡瑞峰还在念叨刚才那幅字:“那‘豫’字的撇画,要是再往回收半分就更妙了……”张冬梅笑着打他:“就你懂,刚才人家写的时候,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盛嘉骏牵着胡靖瑶的手走在前面,听着身后父母的拌嘴声,忽然觉得这比任何商业谈判都让人安心。他们穿过卖檀香扇的摊位,胡靖瑶拿起一把绘着《清明上河图》的扇子:“爸不是喜欢书法吗?这扇面的字写得不错,买一把给他。”
盛嘉骏接过扇子看了看,扇面上的行书确实有几分功力,便笑着付了钱。胡瑞峰接过扇子,打开扇面对着夕阳照了照,得意地对张冬梅说:“你看这墨色,是松烟墨调的,行家啊。”
走到荷花池边时,张冬梅被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吸引,非要买几串尝尝。盛嘉骏刚付完钱,就见胡瑞峰正对着池边的题字碑研究:“这‘荷风四面’四个字,笔力是够了,就是少了点灵气。”
“爸,您现在可是见过大师的人了,眼光都高了。”胡靖瑶笑着递给他一串冰糖葫芦。胡瑞峰咬了一口,山楂的酸混着冰糖的甜在舌尖炸开,他咂咂嘴:“还是咱金城的冬果梨甜,等回去我给你熬冬果梨汤。”
暮色渐浓时,四人坐在湖心亭的石凳上歇脚。远处的戏台上唱起了《牡丹亭》,杜丽娘的唱腔婉转如流水,与亭外的桂花香缠在一起。盛嘉骏看着身边笑谈的三人,忽然明白,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陪你看遍风景,有人与你共享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