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主任，打扰你工作了吧？”吴大松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跟着张德福往里面办公室走。饭店里人声嘈杂，划拳声、吆喝声、碗碟碰撞声混成一片。
“咳！您这话说的！您能来，那是给我这小饭店增光添彩！”进了办公室，张德福拉开一张椅子，示意吴大松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下，压低了些声音，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带上了几分探询，“吴主任，您这……看着气色不大好啊？是不是这两天太忙了？刚来，千头万绪的，是得适应一阵子。”
说着拿出烟来散给吴主任，这次吴主任倒是没有推辞，接到了手里。
服务员端了茶过来，青花瓷茶碗，茶叶尖儿在热水里舒展着，香气倒是挺足。吴大松端起茶碗，借着氤氲的热气遮掩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抿了一小口，干涩的嗓子稍微舒服了点。
“唉，是有点事。”吴大松放下茶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碗沿，目光扫过周围喧闹的环境，声音也压得更低，“张主任，你在这地头熟，人头也广，消息一向灵通。这两天……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特别是……派出所那边？”
张德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咧开了，他拿起桌上的火柴，“嚓”一声划着，给自己点了一支“大前门”，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风声？”他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说，“吴主任，您指的是哪方面的风声啊？咱们这地方，鸡毛蒜皮的事儿天天有。派出所嘛，最近好像是挺忙乎的，前些天还抓了几个偷鸡摸狗的混混……哦，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来，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音，“听说前天下午，李副所长带人搞了个突击行动，阵仗不小，好像是在老农机站后头那片废仓库区？动静闹得挺大，抓了不少人，还抄了一堆东西……这事儿传得挺快，街面上不少人都知道了。怎么，吴主任也听说了？跟咱供销社……有关系？”
张德福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吴大松心上，尤其是最后那句“跟咱供销社有关系”，看似无意，却分明是意有所指。吴大松的心猛地一沉，看来事情已经捂不住了，连张德福都知道了抓人和抄物资，还点出了地点！
他强忍着没让表情垮掉，但眼神里的阴沉已经藏不住：“老农机站后头？李大明？”他重复了一遍关键信息，声音有些发涩，“抓的人……知道都有谁吗？东西……都抄了些什么？”
张德福弹了弹烟灰，浑浊的眼睛在烟雾后显得更加难以捉摸：“具体抓了谁，这可不好乱说，传出去容易得罪人。不过嘛……”他顿了顿，又吸了口烟，才慢条斯理地接着说，“好像有个挺扎眼的女人，姓陈？挺泼辣的，被抓的时候还嚷嚷着什么‘惹不起’……至于东西嘛，那就杂了，听说是些市面上紧俏的货，什么白面、豆油、布匹、白糖……还有些零七八碎的，装了满满几大车，直接拉回派出所仓库了。啧啧，李副所这次，可真是立了‘大功’啊！”
他特意在“大功”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瞟着吴大松。
吴大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陈小丽被抓、物资被抄，细节都对上了！张德福这老狐狸，哪里是不知道，分明是门儿清！他最后那句“立了大功”，更像是在提醒吴大松——这绝不是李大明一个人能扛得动的行动！
“陈海生呢？”吴大松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陈所长……知道这事吗？” 他必须搞清楚，李大明背后站的到底是谁！是陈海生这个名义上的一把手？还是……更上面？
张德福掐灭了烟头，脸上那副“老好人”的笑容又回来了，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陈所？他这两天好像去市里开会了吧？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这咱可就不清楚了。所里的事，不都是李副所主持日常工作嘛！吴主任，您看……这事闹的，要不要我让后厨给您整两个硬菜？喝两口，压压惊？这有时候啊，事情急不得，该打听的打听，该活动的活动……但总得先稳住神儿不是？”
他这话，听着是劝慰，实则是在暗示吴大松：情况很糟，陈海生可能故意躲了，李大明是执行者，但背后水很深。现在需要冷静，更需要“活动”——也就是找关系、想办法。
吴大松盯着张德福那张油滑世故的脸，心里翻江倒海。他听懂了对方的潜台词。这顿饭，看来是不得不吃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行，那就……麻烦张主任了。”
张德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仿佛能挤出油来：“哎哟，您这就见外了！咱们都是为公家办事，一顿饭的事儿，包在我身上！”
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起身，朝门外扯着嗓子吆喝，“小刘！让后厨开火，按最高规格整几个硬菜，再把茅子端上来！”声音穿透了办公室的布帘子，混进外头食客的喧嚣里。
吴大松勉强扯了扯嘴角，眼神却像被钉在了油腻的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茶杯边缘。茶水的热气早散了，留下半碗凉透的褐色液体，映着他那张晦暗的脸。
他脑子里嗡嗡响，张德福那句“该活动的活动”像根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陈小丽被抓、物资被抄——这事儿要是不能解决好，自己这崭新的主任怕是要干到头了。
“走走走，菜差不多好了，我们到外面边吃边谈。”张主任盛情邀请吴主任用餐，这殷勤的态度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两人坐下不久，布帘子一掀，服务员端着热气腾腾的菜盘子鱼贯而入。
红烧肉的酱色油亮亮地晃眼，溜肥肠的酸辣味儿直冲鼻子，还有一大盘金灿灿的韭菜炒鸡蛋，配着几个刚出锅的白面馍馍。
张德福殷勤地拿起筷子，先给吴大松碗里夹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排骨：“来来来，吴主任，先垫垫肚子！天大的事儿，吃饱了才有力气琢磨。”他自己也夹了一筷子肥肠，嚼得吧唧响，油光顺着嘴角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