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夫面色惨白，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校尉！不好了！赵家庄的赵老爷带着一大群人把乡署给围了，气势汹汹地说要跟您算账！”
凌毅眉头一挑。
来得这么快？看来这只鸡，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被儆猴了。
“钱三，去把我的劝农校尉印信取来。”
“校尉，您这是要……”钱三有些紧张。
“既然人家主动送上门来当这个‘典型’，我怎么能不好好招待一下？”凌毅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大步向门外走去。
是时候让这些盘踞乡里的地头蛇见识一下，什么叫天子亲授，假节之威了。
乡署门外，黑压压地围了一大群人，气氛剑拔弩张。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子，身穿名贵绸缎，腰间的玉佩随着他肥硕的肚子一同晃动，正是赵家庄的赵老爷赵德仁。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一个个横眉竖目，显然都是他家的护院家丁。
更让凌毅意外的是，队伍里还站着几个穿官袍的人。领头的正是与赵家沾亲带故的乡长赵四，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小吏，此刻都缩着脖子，眼神躲闪。
看来这个赵德仁的关系网，比他想象的还要盘根错节。
“凌校尉！”赵德仁见凌毅出来，不等他站稳，便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唾沫星子横飞，“你这是要搞什么名堂？无缘无故跑到我们村里丈量田地，还敢污蔑我家隐瞒了二百多亩田产？这不是污蔑是什么？今天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没完！”
他声音极大，旨在煽动围观的农民。然而，乡民们只是议论纷纷，眼神复杂。他们大多都知道赵家确实有很多田地从来不交税，但迫于赵家的淫威，谁也不敢当面戳穿。
“赵老爷，你说我污蔑你？”凌毅无视他身后的恶奴，闲庭信步般走到赵德仁面前，目光平静如水，“那你敢不敢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对天发个毒誓？就说你家的田地丁口，一分一毫，一丁一人，全都如实向朝廷申报，若有半句虚言，便叫你赵家断子绝孙，家财散尽？”
这几句话，如同几记重锤，狠狠砸在赵德仁的心口上。
发毒誓？还是这么恶毒的誓言？他敢吗？
“你……你这是歪理邪说！”赵德仁气得满脸涨红，声音却虚了几分，“我凭什么要发誓？我行得正坐得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是吗？”凌毅发出一声轻笑，充满了不屑，“既然行得正，那你来告诉我，你家赵家庄，到底有多少亩田？”
“这……这个……”赵德仁顿时语塞，眼珠乱转。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隐瞒田地吧？
“不敢说？那我来帮你说。”凌毅从钱三手里接过一卷竹简，声音陡然提高，“根据我的人重新丈量的结果，你赵家庄实际拥有可耕种良田五百七十亩！而你向朝廷申报的，只有区区三百二十亩！”
“还有丁口！你申报的是四十三户，可你庄子里实际住着的，是六十八户！”
凌毅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如惊雷般在每个人耳中炸响。
围观的农民们瞬间骚动起来。
“我的天！差了二百五十亩！赵家竟然瞒了这么多？”
“难怪他家富得流油，原来是把我们该交的税都吞了！”
“咱们勒紧裤腰带给国家交税，支援北伐，他们却在这里偷奸耍滑，哪有这样的道理？”
民怨如同沸水般开始沸腾，赵德仁的脸色由红转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胡说八道！”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这个外来的黄口小儿，凭什么说我隐瞒田地？这些田都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有地契为证！白纸黑字的地契！”
“有地契是好事啊。”凌毅非但没生气，反而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你把地契拿出来，我们当场对质，也好还你一个‘清白’。”
“对质就对质！”
赵德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咬着牙让家丁火速回去取地契。他坚信，只要地契拿出来，凌毅的谎言就不攻自破。
不一会儿，家丁气喘吁吁地捧着一个木匣跑了回来。
凌毅当着众人的面接过地契，一张张仔细查看。这些地契用的都是上好的纸张，印信齐全，文字工整，确实都是真品。
赵德仁看着凌毅的动作，脸上又恢复了一丝得意。
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赵老爷，这些地契确实是真的。”凌毅将地契整理好，笑着举到赵德仁面前，“不过，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你这些地契上记录的所有田亩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是五百七十亩。这跟你向朝廷申报的三百二十亩，可完全对不上啊？”
赵德仁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瞳孔猛地一缩。
“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凌毅的声音变得冰冷而锐利，“你的地契，恰恰证明了你赵家确实拥有五百七十亩田！而你，只向朝廷申报了三百二十亩！赵老爷，你拿来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现在成了你偷逃赋税的铁证！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凌毅将地契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乡亲们都来看看，这就是赵老爷的地契！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五百七十亩，可他这么多年来，只按三百二十亩交税！这多出来的二百五十亩的赋税，去了哪里？都进了他自己的私囊！”
这一下，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无耻！太无耻了！”
“自己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是贼，天下奇闻啊！”
农民们愤怒地指着赵德仁破口大骂，连那几个跟着来的小吏也纷纷后退，与他划清界限。
赵德仁这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他本想用地契来打凌毅的脸，没想到反而被这地契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我……我……”他眼前一阵发黑，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你什么你？”凌毅步步紧逼，气势如山，“按照我大汉律法，隐匿田亩丁口，偷逃赋税，轻则杖打八十，没收家产；重则流放三千里，充军戍边！赵老爷，你觉得你这情节，是轻还是重？”
“噗通”一声，赵德仁的腿彻底软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肥胖的身体抖如筛糠。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从来没想过会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这么屈辱。
“凌……凌校尉……大人……”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这事……有话好说……能不能商量商量……”
“商量？”凌毅摇摇头，声音却缓和下来，“国法如山，岂能商量？不过……”
“不过什么？”赵德仁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猛地抬头。
“不过陛下宽仁，念在你……姑且算是初犯，朝廷可以从轻发落。只要你即刻补交这些年拖欠的所有赋税，并立下字据，保证今后如实申报，这次，本校尉便可做主，既往不咎。”
赵德仁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叩首：“补交！我愿意补交！我全都补交！”
凌毅满意地点点头。杀鸡不是目的，让猴子们主动献出果子才是。他要的不是把赵德仁关进大牢，而是要让这些豪强主动把吞掉的税收吐出来。
“很好。”凌毅环视全场，目光如电，扫过人群中几个脸色同样变得不自然的富户豪绅。
“乡亲们都听到了！朝廷一向宽仁，只要主动认错，补缴税款，就既往不咎。但如果还有人抱有侥幸心理，想跟朝廷耍花样，想蒙混过关……”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那赵德仁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届时，就别怪国法无情，本校尉的刀剑不利了！”
接下来的几天，锦官乡出现了一个奇观。
一向眼高于顶的豪强大户们，争先恐后地涌向乡署，一个个态度谦卑，主动要求重新申报田地丁口，哭着喊着要补交拖欠的赋税，生怕自己落于人后，成了下一个“赵德仁”。
短短三天时间，锦官乡的税收收入就凭空增加了五成。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飞向成都，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
尚书台，蒋琬的府邸。
“公琰，你确定没看错？”费祎拿着刚送来的紧急公文，满脸的难以置信，“锦官乡，三日，税收增五成？”
蒋琬放下手中的笔，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既有震惊，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狂喜：“千真万确。补收税银一千二百贯，粮食三百石。这还只是一个乡！文伟，你想想，如果全蜀之地都能照此法推行……”
费祎倒吸一口凉气，他已经不敢往下想了。如果全蜀都能增收五成税赋，那困扰朝廷多年的财政窘境将迎刃而解！北伐所需的粮草军饷，将不再是镜花水月！
“这个凌毅……”蒋琬长叹一声，摇着头，脸上满是赞叹，“真是个鬼才！陛下这次，真是捡到宝了。”
“公琰，此事非同小可，我建议立刻派人去锦官乡核实……”
“当然要去。”蒋琬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一闪，“我亲自去！”
……
与此同时，骠骑将军李严的府邸里，气氛则凝重如冰。
“砰！”一个名贵的瓷杯被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废物！一群废物！”李严脸色铁青，对着堂下站着的司马朗和几个心腹怒吼，“让你们去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结果呢？不但没搞垮他，反而让他搞出了神兵利器，现在又在赋税上立下此等奇功！这样下去，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谁还能动摇！”
“侯爷息怒。”司马朗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回道，“谁能想到那小子如此邪门？此法看似简单，却是釜底抽薪，直接动摇了各家在地方的根基，我们的人……根本不敢阻拦啊！”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李严烦躁地挥挥手，“关键是怎么对付他！”
一个幕僚小心翼翼地建议：“侯爷，要不然我们从别的方面入手？比如弹劾他与地方豪强勾结过密，收受贿赂……”
“你当陛下和蒋琬是傻子吗？”李严怒目而视，“他刚把地方豪强得罪个遍，把人家的钱袋子都掏空了，你去说他勾结豪强？谁信！”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李严缓缓坐下，阴沉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
“看来，一般的手段已经没用了。”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要对付这种人，只能动用那个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