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指尖刚触到信封口的纸毛,门外更鼓便响了三声。他没动,只把信往灯影里压了半寸,随即吹灭烛火,将三封邀帖放进托盘,交给守在廊下的小太监。那孩子低头退下,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清悦此时已到了内务府值房外。她没让人通传,只抬手示意安蓉去敲门。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见是她,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铜符令。”清悦从袖中取出令牌,递了过去。
掌事太监接过一看,脸色变了变,连忙侧身让她进来。屋子里堆着几摞账册,油灯昏黄,映着墙上挂着的库房分布图。清悦不等他开口,直接走到北墙边,指着粮秣库、药材库和灯火油料库三个位置,“这三个地方,即刻开启战备专账。”
“这……按例需尚书签押才能调拨——”
“我签字即可生效。”清悦打断他,“从现在起,所有出库单由我亲笔批注,加盖密印。你若不认,可当场去乾清宫问皇上。”
那太监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低头取来登记簿。
清悦提笔写下第一条调令:粮秣库每日清点存粮,增派两名老成宫人轮守;药材库核查止血散、金创药存量,不足者三日内补足;灯火油料库预备双倍库存,夜间巡检加至每两个时辰一次。
“安蓉。”她收笔后唤道。
“在。”安蓉上前一步。
“你带人分三路走,先去各库房点验实物,再查近十日出入记录。若有拖延或虚报,当场记名,明日早朝前报我。”
安蓉领命而去。清悦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扫过屋角一个未上锁的抽屉。她走过去拉开,里面是一叠空白调令纸。她抽出一张看了看,又放回去,顺手把抽屉推紧。
半个时辰后,安蓉回来禀报,三处库房均已开始清点,但药材库管事称金创药只剩两匣,补给要等户部批文。
清悦当即写了一道手令,命尚药局连夜调拨备用库存,并让安蓉亲自押送。她又在日程簿上划掉“药材核查”一项,在旁边写下“戌时复核”。
她离开内务府时,天刚蒙蒙亮。风从宫道尽头吹过来,带着晨露的湿气。她没停步,径直回了永和宫西暖阁。
胤禛是在巳时初刻收到回信的。张廷璐答应赴约,说午后便到园中桂花树下相见。王栐那边却传来话,称父命严拘,不得外出。徐晋更是直接托病,回了个帖子说近日发热卧床,不便见客。
胤禛看完两封回书,坐在案前没动。片刻后,他起身换了件素色长衫,命人备轿,改去徐府探病。
徐府门房见是四阿哥亲临,慌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徐晋披衣出来迎客,脸色确实有些发白,但眼神清明。
两人在偏厅坐下,胤禛没提诗会的事,只问读书近况,又说起前几日读到一篇古文,觉得其中议论颇有新意。徐晋渐渐放松,也跟着聊了几句。
临走时,胤禛才轻声道:“近来家中议事可频?”
徐晋一顿,低声道:“父亲这几日闭门不出,只说京中风向不对。”
胤禛点头,没再多问,拱手告辞。
回宫路上,他让轿子绕道张廷玉府邸附近,远远看见张家门口有辆马车进出,似是刚送人回来。他记下时间,回阿哥所后立刻写进名录。
清悦在西暖阁等他。她刚核完一份库房巡查记录,见胤禛进来,只问了一句:“如何?”
胤禛将三封回信摊在桌上,“张廷璐应了,王栐被拘,徐晋装病。我去看了他,话没说透,但他家确有动静。”
清悦拿起徐晋的回帖看了看,又放下。“不怪你。有些人本就观望,逼得太紧反而坏事。”
她站起身,走到案边铺开一张宫城布防图。“眼下我们三条线都在动。你在外面接触人脉,我在宫里调度资源,皇上在朝堂压阵。谁也不能乱。”
胤禛点头。
“接下来,你继续以文会友的名义走动。不必强求见面,只要他们知道你在活动就行。”清悦说着,从抽屉取出一张新名单,“我会让几位妃嫔在接下来的宫宴上提起边关驿马频繁调动的事。消息一传开,那些原本犹豫的人就会坐不住。”
胤禛明白她的意思。“他们若怕牵连,自然会主动找我打听。”
“正是。”清悦收回名单,“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拉人入伙,而是让他们觉得自己必须选边。”
胤禛沉默片刻,“如果有人反咬一口呢?”
“那就让他咬。”清悦声音很轻,“我们不动手,只布防。谁先跳出来,谁就是靶子。”
胤禛抬头看她。
清悦盯着他,“记住,我们现在不是在查案,是在筹备平叛。每一步都要算准,不能早,也不能晚。”
胤禛应下。
清悦翻开日程簿,指着他刚才交来的联络记录,“今晚之前,把今日行程写进密册。安蓉会来取底稿。另外,从今日起,你每次出门,身边必须有两个可信内侍随行,换衣、如厕也别落单。”
胤禛点头。
“去吧。”清悦挥了下手,“下午见张廷璐时,只谈诗文。别的,一个字都别说。”
胤禛退出西暖阁,身影消失在宫道转角。
清悦坐回案前,重新打开战备专账。她一条条核对物资清单,确认无误后盖上密印。随后她叫来一名老嬷嬷,命其即刻前往各宫传达新规:所有采买统一调配,宫人出入须持通行牌,夜间禁足令提前一个时辰执行。
她正写着最后一道指令,安蓉快步进来。
“主子,药材库复核完毕,金创药已补足六匣,全数入库上锁。”
“好。”清悦提笔在账册上画了个勾。
“还有……徐府那边,小的亲眼看见徐晋送客出门,来的是王家二管家,手里拎着个布包。”
清悦笔尖一顿。
她缓缓合上账册,抬头看向窗外。宫道上,巡夜的灯笼还在来回移动。她盯着那一点光,许久没说话。
安蓉站在原地没敢动。
清悦终于开口:“今晚戌时,我要看到王家近半月全部采买记录。”
“是。”
“另外,通知丙三,盯住徐晋,别让他出门。”
安蓉应声退下。
清悦重新打开日程簿,在“人脉联络”一栏旁加了一行小字:“徐、王暗通,张为明线。”然后她把笔搁下,吹熄了灯。
西暖阁陷入半暗。只有桌角那盏小油灯还亮着,火苗微微晃动,映在墙上的人影拉得很长。
她没起身,也没叫人添茶。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宫道远处传来一声更鼓。
她忽然抬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