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声浪传媒大楼却亮如白昼。
赵小芸抱着笔记本冲进苏霓办公室时,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
她将一叠打印纸拍在桌上,声音压得极低:“姐,出事了——南江台、临海台、宁德台,全停了《破框》的转播信号!理由统一写着‘等待上级部署’,可谁都知道,这是在等我们断粮。”
窗外雨丝斜织,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碎成一片流光。
苏霓坐在灯下,指尖轻轻划过那份由“蜂巢小组”整理的《基层表达成本清单》。
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像一根根刺:一名社区居民想发布一段关于拆迁补偿的视频,平均要跑七个部门,打通三十二通电话,遭遇九次“不归我们管”的推诿;一个县城教师录制网课,因使用非官方平台被通报批评……
她缓缓合上文件夹,抬头看向赵小芸,“他们觉得我们在求编制?求专项资金?求体制点头?”
赵小芸一愣。
“不是。”苏霓站起身,走到窗前,玻璃映出她清瘦却挺拔的身影,“我们从来不是在乞讨入场券,而是在凿墙。他们在等我们跪回去,可我们偏偏要把墙外的路,走得比里面还宽。”
话音未落,手机震动。
陆承安的消息跳出来:“手册上线十二小时,下载量十万七千,司法部某司长匿名转发三次,多地司法所开始批量打印发放。”
苏霓嘴角微扬。
这正是她想要的——当权力试图用沉默围剿声音时,他们就让法律变成每个人的扩音器。
次日清晨,老张照例打开“老张教室”的铁门。
这是他退休后主动请缨创办的公益影像培训课,地点设在公民叙事中心最偏的一角,没有宣传,只靠口耳相传。
第三天,他又看见那个穿蓝灰工装校服的少年蹲在台阶上,耳朵贴着门缝,像只不敢惊扰世界的猫。
“进来。”老张一把拉开门。
少年吓了一跳,脸涨得通红:“我……我没钱交学费……”
“谁说要你交钱?”老张打量着他,“你想拍什么?”
“汽修班实习补贴,学校克扣一半,说企业没给钱。可我们干的活和正式工一样……我想录下来,可这破手机抖得连人脸都看不清。”
老张没说话,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台改装过的二手dV,镜头歪斜,机身布满胶带,但接口闪着新焊的银光。
“画质不重要,”他把机器塞进少年手里,“重要的是你站的位置——你是当事人,你的眼睛就是证据。”
当晚十点十七分,一段模糊却清晰可辨的视频上传至声浪旗下的“在场”平台。
画面剧烈晃动,伴随着粗重呼吸声,班主任站在讲台前,当众撕碎一封学生联名信,冷笑:“谁再闹,实习鉴定直接挂科。”
不到两小时,这条视频被教育局信访办截图存档,并附言:“立案核查中”。
与此同时,声浪数据中心警报突响。
赵小芸盯着屏幕,瞳孔骤缩——那封标题为“药品”的匿名邮件已被自动解密,附件是一组加密账单扫描件,时间跨度长达两年,涉及多个县级医院与一家名为“康瑞源”的医药公司。
每一笔交易背后都有难以解释的差价,而收款账户最终指向省卫健委某副局长的妻弟。
她立刻拨通苏霓电话。
“你看过了?”苏霓的声音冷静得不像深夜接到重磅炸弹的人。
“你要我删吗?现在还能控制传播范围……”
“不。”苏霓站在阳台上,风吹起她的衣角,“把它放进素材库,标记为‘Yx’序列预备项。告诉技术组,启动分级归档预案。”
“你还打算重启那个计划?”赵小芸声音发紧。
“为什么不?”苏霓望着远处尚未点亮的显示器群,“我们积累的未公开素材已有三千七百小时,每一段都是时代不肯听见的回声。既然他们以为我们会倒下,那就让他们看看——有些声音,越压制,越沉得深。”
电话挂断前,她轻声道:“准备一间独立服务器室,权限闭环管理。从今天起,所有敏感内容不再集中存储,而是按时间线拆解、编号、加密。”
赵小芸握着手机,久久未动。
而在城东一栋老旧居民楼里,许文澜关掉电脑,摘下眼镜,望向墙上一张泛黄的日历——1989年3月12日那天被红笔重重圈出,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第一卷母带,编号Yx001。”
她低声自语:“原来,该回来的,终究会回来。”
许文澜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屏幕幽光映着她清瘦的脸。
窗外,城市正缓缓沉入夜色,远处声浪传媒大楼的轮廓像一座沉默的灯塔。
她深吸一口气,敲下最后一行指令——“Yx编号计划:重启。”
这不是冲动之举。
自从那晚看到苏霓对“药品”邮件的冷静处置,她便明白,对方早已不再只是做节目、抢收视的主持人。
她是织网人,是暗流中的掌舵者。
而自己重生归来,要的也不是安逸苟活,而是亲手将那些被掩埋的真相,一寸寸挖出来,晒进阳光里。
“源点档案……必须设限。”她低声自语,调出权限管理界面,在Yx000目录前加上三重验证:蜂巢项目参与记录、内容伦理评估分数、以及陆承安律所备案的身份核验。
“不是谁都能看懂最初的空白。”
系统生成首批十位访问者名单时,她嘴角微扬。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最边缘的地方扛过镜头,拍过不被允许的画面。
他们懂得什么是“不能说”,也正因如此,才配听见“未曾说”。
当权限通过的提示弹出,每个人设备中自动播放一段语音。
苏霓的声音低缓却清晰,带着某种穿透岁月的力量:
“你现在看到的空白,是我当年听到的世界。”
有人怔住,有人眼眶发热。
一位在边境小镇坚持拍摄留守儿童影像的导演,反复听了三遍,终于按下回放键,开始整理尘封三年的母带。
与此同时,赵小芸坐在复盘室中央,墙上挂满了十二个蜂巢项目的传播路径图。
红线如蛛网般蔓延,数据流交织成风暴中心。
她原本以为引爆点总在某条爆款视频发布那一刻,可分析结果却令人意外——真正引发连锁反应的,从来不是内容本身,而是方法。
“《凌晨四点的垃圾车》之所以被复制,是因为它教会了别人怎么用市政预算报表去反推环卫外包合同漏洞。”她指着投影,声音激动,“他们不是模仿我们讲故事,而是学会了我们‘怎么找故事’!”
她连夜起草提案:建立“方法论共享池”,把成功经验拆解为标准化工具包——“财政追踪五步法”“隐蔽录音合规指南”“基层访谈破冰话术”……每一项都附带操作模板和风险预警。
苏霓批阅文件时正逢清晨,阳光斜照进办公室,她一眼扫到附加条款,轻轻勾唇:“每个工具包必须附失败案例?很好。我们要教的不只是赢,更是如何不死。”
她提笔加签一句:“所有工具包开放前,需经陆承安团队做法律合规审查。我们点燃火把,但不纵火。”
消息刚批复下去,她的私人加密终端震动了一下。
一条仅含数字签名的消息浮现:
【t-724 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