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械坊的院子是用青石板铺就的,经过常年累月的踩踏,石板表面已被磨得光滑如玉,缝隙里还残留着些许黑色的火药粉末,那是无数次试验和制作留下的痕迹。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这味道不算浓烈,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刺激性,混杂着羊毛的腥气和麻布的草木香,在午后略显沉闷的空气里交织盘旋,形成一种独特而紧张的气息,仿佛连空气都因为这些即将被装箱的火球弹而绷紧了。
五十枚火球弹整齐地排列在青石板上,间距均匀,像是经过精确丈量一般。它们个个都有成年人头颅大小,铸铁外壳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那光泽不像金银那般耀眼,却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厚重与威严。表面铸造时留下的纹路清晰可见,或深或浅,每一道都像是凝固的闪电,蜿蜒曲折,透着致命的威慑力。阳光照射在上面,反射出细碎的光斑,随着光线的移动而缓缓跳动,更添了几分神秘与危险。
工匠们围在四周,大约有二十来人,大多穿着粗布短打,袖口和裤脚都沾满了灰尘和污渍。他们一个个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紧张。有几个年轻些的工匠,手都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微微发白;年纪稍长的,则面色凝重,眉头微蹙,目光紧紧盯着那些火球弹,仿佛要用目光将它们牢牢锁住。所有人的脚步都放得极轻,鞋底与青石板接触时,只能发出几乎听不见的 “沙沙” 声,仿佛生怕稍一用力,就会惊扰了这些 “猛兽”,引发不可挽回的灾难。
李杰蹲在一个特制的木箱前,这木箱是用最厚实的樟木制成,木材纹理清晰,质地坚硬,边角都用黄铜片仔细包了起来,黄铜片打磨得光亮,与深色的木材形成鲜明对比,既起到了保护作用,又增添了几分规整之感。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领口有些磨损,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沾了些黑色的火药粉末,像是点缀在皮肤上的斑点。他手指修长而灵活,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此刻正捻起一小撮羊毛,放在指尖轻轻揉搓着,仔细观察着它的蓬松度和纤维长度,眉头微蹙,像是在进行一项精密的科学实验,连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肯放过。
“都仔细着点!” 李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瞬间压过了坊内的一切细微声响 —— 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风吹过窗棂的轻响,都被这声音盖了过去。“先在箱底铺三寸厚的羊毛,必须铺得均匀,不能有任何空隙。” 他说着,拿起一根竹尺,这竹尺是特意打磨过的,刻度清晰,边缘光滑。他将竹尺伸进木箱里,比划着高度,“看到没有?就到这个刻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每一根羊毛都要理顺了,不能打结,结在一起的羊毛起不到缓冲的作用,万一运输途中有颠簸,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他亲自拿起一把羊毛,这羊毛是从河西走廊运来的,色泽洁白,纤维细长。他双手轻轻一抖,手腕灵活地转动着,让羊毛纤维自然舒展,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轻柔的弧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铺在箱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生怕用力过猛会损伤了这些羊毛。“这东西娇贵得很,” 他拿起一枚火球弹,指尖轻轻划过铸铁外壳的纹路,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顺着手臂蔓延到心底,让他心中更加谨慎,“别说从马车上掉下来,就是路上颠簸得厉害些,稍微碰撞一下,都可能炸。到时候别说去驰援云州,咱们这新械坊,连同整个长安城的半边天,都得被掀了去,咱们全得上天给玉帝当差去!”
这话虽然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了一下,但却让周围的工匠们背脊一阵发凉,额头瞬间就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老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胡子有些花白,被他这么一捋,几根胡须都掉了下来,他却浑然不觉,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旁边的小李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发出清晰的 “咕咚” 声,眼神更加紧张了,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脚跟撞到了身后的木架,发出 “咚” 的一声轻响,他顿时脸色一变,连忙站稳,紧张地看向李杰,生怕自己这一下惊扰了什么。
他们都是跟着李杰从香皂坊一路过来的老伙计,亲眼见证了火药从最初的 “烟花” 变成如今这威力惊人的火球弹。他们还记得第一次试验火球弹时的场景,那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工坊都在摇晃,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飞溅的碎石甚至打坏了远处的屋顶。从那时起,他们就深知这东西的厉害,也明白李杰绝非危言耸听。
年轻工匠小张是三个月前才进坊的学徒,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手脚还算麻利,但经验不足。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一枚火球弹,双臂环抱,将火球弹紧紧贴在胸前,准备放进铺好羊毛的木箱里。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青筋都隐约可见,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就在他弯腰的瞬间,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像是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子,他的身体猛地一晃,怀里的火球弹也跟着一颤,弧度越来越大,眼看就要脱手而出。
“小心!” 周围的工匠们不约而同地低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惊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那即将掉落的不是火球弹,而是他们自己的性命。老张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微微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李杰眼疾手快,几乎是凭着本能反应,双腿一蹬,身体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在火球弹即将落地的瞬间,稳稳地托住了它的底部。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稳如磐石,手指紧紧贴合着弹壳的弧度,掌心微微用力,将那股晃动的力道缓缓卸去,像是在安抚一头受惊的野兽。直到火球弹重新稳定下来,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胸口起伏明显,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薄汗,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沾满火药粉末的小臂上,晕开一小片污渍。
“你这小子,毛手毛脚的!” 李杰的语气带着几分严厉,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却更多的是后怕,“记住了,抱这东西,要像抱刚出生的娃娃一样,得用整个手臂的力气托住,不能只靠手指抓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范着正确的姿势:双手掌心向上,手指微微弯曲,稳稳地托住弹壳底部,手臂微微弯曲,与身体保持一拳的距离,让火球弹始终保持水平状态,“看到没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晃动,而且绝对不能碰引信,那引信头上的火药最是敏感,哪怕是一点火星溅上去,都可能引爆炸弹。还有,绝对不能让弹壳互相碰撞,它们的铸铁外壳虽然坚硬,但碰撞产生的火花足以点燃里面的火药,到时候咱们谁都跑不了,整个新械坊都得炸上天!”
小张脸涨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碰到胸口,声音细若蚊蝇:“是,师傅,我记住了,再也不敢了。”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粗布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险,让他现在还心有余悸,手脚都有些发软,站在那里,身体微微晃动着,像是风一吹就会倒下。
李杰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示意他站到一边去,自己亲自将那枚火球弹放进木箱。火球弹落在羊毛上,发出轻微的 “噗” 声,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像一块石头沉入柔软的棉絮。他仔细调整着火球弹的位置,用手指轻轻推动,确保它正好卡在木箱中央,四周与箱壁的距离完全相等,都有足够的缓冲空间。然后,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麻布,这些麻布都是提前用清水浸泡过的,拧干后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摸起来柔软而有韧性,不像干麻布那样脆硬。
“把麻布撕成条,每条大约一指宽,” 李杰对工匠们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静,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塞在每枚弹壳之间的空隙里,要塞得紧实,不能松动,用手按上去,感觉不到晃动才行,但也不能太用力挤压弹壳,力道得掌握好。就像给它们盖上被子一样,既要保暖,又不能让它们觉得憋得慌。”
工匠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老张用粗糙的手指捏住麻布的一端,另一只手找准位置,轻轻一撕,“嗤啦” 一声,麻布就被撕成了一条,宽窄均匀,几乎不用再做调整。他将撕好的麻布条整齐地叠放在旁边的木盘里,然后递给旁边的小李。小李则屏住呼吸,腮帮子微微鼓起,一点一点地将麻布条塞进火球弹之间的缝隙,手指不停地调整着角度和松紧度,有时候塞得太松,他就抽出来重新折叠一下再塞进去;有时候塞得太紧,他就轻轻往外拉一点,直到确认再也塞不进一丝空气,用手轻推火球弹,也纹丝不动,才满意地松开手,额头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箱壁上的羊毛也被工匠们用木槌轻轻压实,这木槌是用软木做的,锤头包着一层厚厚的棉布,以免用力过大损伤木箱。他们握着木槌,手臂轻轻挥动,“砰砰砰” 的轻响此起彼伏,节奏均匀,像是在演奏一首低沉的乐曲。原本蓬松的羊毛被压得致密而有弹性,用手按下去,能感觉到明显的反弹力,像给火球弹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将每一枚都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外界的危险,哪怕是再剧烈的颠簸,也能被这层 “棉被” 稳稳化解。
阳光透过新械坊的窗棂,窗棂是用坚硬的楠木做的,雕着简单的花纹,阳光穿过花纹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太阳的移动而缓缓变化。光影照在忙碌的工匠们身上,给他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滑落,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但他们谁也没有在意,甚至没有抬手去擦一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活计上,眼神专注而认真。
一个木箱装满了,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五枚火球弹,每一枚都被羊毛和麻布严丝合缝地包裹着。李杰让人将箱盖轻轻盖上,箱盖与箱体接触时,发出 “啪” 的一声轻响,却没有立刻封死。他蹲下身,将耳朵紧紧贴在箱壁上,然后伸出手,轻轻晃动木箱,动作轻柔,幅度由小到大。他仔细听着里面是否有异响,哪怕是一丝轻微的碰撞声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周围的工匠们也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院子里静得只能听到李杰的呼吸声和木箱轻微的晃动声。
确认没有任何碰撞声后,他才缓缓站起身,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示意可以进行下一步。工匠们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疲惫却安心的笑容。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偶尔的布料摩擦声、木槌轻敲声和木箱晃动声,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几乎要凝固成实质,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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