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露坊的雕花木窗半开着,晨雾像一层半透明的薄纱,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院外那株百年海棠的淡香。海棠花瓣被雾水打湿,沉甸甸地坠在枝头,偶尔有一两片不堪重负,打着旋儿飘落,落在青石板铺就的院墙上,洇出一小片浅粉的印记。
武媚娘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是前朝遗留的青铜镜,边缘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镜面被打磨得光滑可鉴,映出她清丽却带着锋芒的容颜。她的眉梢微微上挑,眼角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此时她正用一支银簪慢条斯理地绾着发髻,银簪的顶端嵌着颗鸽血红的宝石,在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她眼底偶尔掠过的野心。
“小翠,” 武媚娘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水面,尾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今日的采买该动身了。” 她说话时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铜镜里自己的发间,手指灵巧地将一缕碎发别进发髻。
小翠连忙从门外走进来,青布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微风。她手里提着个竹篮,竹篮是城南张老汉新编的,竹篾泛着青绿色的光泽,带着新鲜竹子的清香,边缘用红绳缠了三圈,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看起来小巧玲珑。篮子里装着三个空的香料罐,罐子是坊市东头王窑主烧制的粗陶,表面刻着简单的缠枝纹,釉色不均匀,却透着质朴的气息。这三个罐子各有分工,分别用来装薰衣草、迷迭香和安息香 —— 这些都是香露坊调香常用的原料,武媚娘新研制的 “醉春宵” 香露,就少不了这几味香料的搭配。
但只有小翠知道,在最底下那个香料罐里,藏着一卷桑皮纸和一小截炭笔。桑皮纸是武媚娘特意让人从江南富春县买来的,纸薄如蝉翼,却韧劲十足,用指甲用力刮都不会破,用来记录消息最合适不过;炭笔是用终南山的松木炭磨成的,笔芯紧实,写在纸上不容易褪色,遇到紧急情况,还能用湿布轻轻一抹就消失无踪。
“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 小翠屈膝行礼,裙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她今年十五岁,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系着浅绿的丝带,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两颊透着健康的粉晕,可那双眼睛却比同龄的丫鬟要沉稳得多,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亮得透彻,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心思。
武媚娘转过身,目光落在小翠的发间,伸手将一支银簪插了进去。这银簪比她头上的那支要朴素些,没有宝石,只是在簪头刻了朵小小的梅花,花瓣的边缘却被巧匠打磨得异常锋利,足以划破皮肉。“这簪子你带着,” 武媚娘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今日要多留意卖硫磺的铺子。西市从去年冬天开始就管制硫磺买卖了,寻常百姓买一两斤都要登记姓名,东宫的人若真要采买,定会留下痕迹。若遇到危险,就拔下这簪子,往人多的地方跑,第三个巷口的胭脂铺、第五家的胡饼摊,都是咱们的人。”
小翠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让她瞬间清醒。她知道,“留意硫磺” 绝不是简单的采买,定是有要紧的事。硫磺这东西,除了炼丹的方士和制革的工匠会用,还能做什么?她不敢深想,只是重重地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奴婢记住了。”
武媚娘满意地点点头,又从妆匣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锦囊是用蜀地运来的云锦做的,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针脚细密,连鸳鸯的羽毛都根根分明。她将锦囊递给小翠,沉甸甸的,里面显然不止是工钱。“这里面是今日的采买钱,省着点花。” 武媚娘的指尖划过锦囊上的鸳鸯眼睛,“若看到新奇的香料,也可买些回来试试,总闷在坊里,调出来的香气也少了几分活气。”
小翠接过锦囊,指尖触到云锦的丝滑,像摸到了上等的绸缎。她将锦囊揣进怀里贴身的地方,那里贴着心口,能感受到锦囊的温度和重量,像揣着一块小小的暖炉。她提着竹篮,再次行礼:“奴婢告退。”
走出香露坊的大门,晨光已经像融化的金子,洒满了整条街道。青石板路上还带着昨夜的露水,踩上去湿漉漉的,倒映着两旁店铺的影子。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伙计们忙着卸门板,一块块厚重的木门板被搬到墙角,发出 “吱呀吱呀” 的声响,像是在伸懒腰。空气中弥漫着早点的香气 —— 有胡饼的麦香混着芝麻的焦香,有豆浆的豆香带着淡淡的甜味,还有油条的油香裹着烟火气,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鲜活气息。
小翠提着竹篮,脚步轻快地往西市走去。她的篮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里面的香料罐发出 “叮叮当当” 的轻响,像一串不规整的铃铛在唱一首欢快的歌。路过街口的胭脂铺时,她还特意停下来,对着门口悬挂的黄铜镜理了理头发,镜子里映出她小巧的脸蛋和头上的银簪,梅花簪头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用手指将散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确保那支银簪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眼,又能随时拔取。
西市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此刻已经人头攒动,像一锅沸腾的粥。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马车的轱辘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喧闹的乐曲。卖花的姑娘抱着满篮的蔷薇,穿梭在人群中,裙摆扫过路人的裤脚;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咚咚锵” 的声音此起彼伏;西域来的胡商站在铺前,用生硬的汉语招揽生意,他们的高鼻深目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小翠穿梭在人群中,像一条灵活的鱼。她的眼睛却像鹰隼一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留意着每一个可疑的身影。左手边的绸缎铺前,两个穿着黑色短打的汉子正盯着来往的行人,腰间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兵器;右手边的茶馆二楼,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始终望着同一个方向,斗笠的阴影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她先是走到常去的香料摊前。摊主王婆是个矮胖的老太太,脸上堆满了褶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两弯新月。她的摊位用一块蓝白格子的粗布铺着,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的香料,用布袋子分门别类地装着,袋子上用红漆写着香料的名字。薰衣草紫莹莹的,像一串串小小的葡萄;迷迭香绿油油的,叶子上还挂着水珠;安息香黑沉沉的,结成不规则的块状,散发着厚重的香气。空气中飘着浓郁的香味,几乎要将人熏醉,混合着旁边水果摊的果香,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
“王婆,今日的薰衣草新不新鲜?” 小翠蹲下身,裙摆铺在地上,沾了点灰尘也不在意。她拿起一束薰衣草,故作仔细地闻着,指尖划过花瓣,感受着上面的露水。薰衣草的香气清新淡雅,能让人心情舒缓,可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新鲜着呢!” 王婆凑过来,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她压低声音说,“这是今早刚从城外的庄园采来的,带着露水呢,你闻这味,多正!” 她的眼睛往四周瞟了瞟,见没人注意她们,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小翠耳边,声音像蚊子哼似的,“姑娘,跟你说个事,你可别外传。今早我卯时开门,刚把摊子摆好,就见东宫的人在对面那家硫磺铺前转悠。为首的是个高个子,脸上有道疤,看着就凶神恶煞的。他们买了好大一堆硫磺,用黑布裹了三层,装了满满一马车,看着就鬼鬼祟祟的,连赶车的马都用黑布蒙着眼睛。”
小翠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指尖的薰衣草花瓣被捏得变了形。她不动声色地将薰衣草放回摊位,手指微微动了动,在心里默默记下 “高个子、刀疤脸、黑布裹硫磺、马车蒙眼” 这几个关键词。她知道,武媚娘让她留意硫磺,定是和东宫有关,却没想到动静这么大。
“是吗?” 小翠装作惊讶的样子,拿起另一束迷迭香,叶片上的绒毛蹭着指尖,有点发痒,“东宫的人买硫磺做什么?难道是太子殿下要炼丹?听说最近有个道士在东宫很受宠。”
王婆撇撇嘴,不屑地说:“谁知道呢?那些贵人的心思,比咱们这香料摊的花样还多,猜不透。不过啊,我看他们那样子,不像炼丹,倒像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没见那刀疤脸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我这把老骨头都被他看得发毛。” 王婆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像是还在害怕。
小翠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钱袋,钱袋是用青色的棉布做的,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她取出几文钱递给王婆,铜钱边缘有些磨损,是流通了很久的旧钱。“王婆,就来这束薰衣草吧。” 她特意多给了两文钱,钱落在王婆的手心,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敲在石板上。“王婆刚才说的事,就当没跟我说过,别对旁人再提了,免得惹祸上身。东宫的人,可不是咱们能议论的。”
王婆掂了掂手里的钱,脸上笑开了花,眼角的褶子更深了。她连忙点头,把钱塞进腰间的布兜,拍了拍:“姑娘放心,老婆子嘴巴严着呢,烂在肚子里也不会乱说。这薰衣草您拿好,我再送您一小把薄荷,泡水喝解腻。”
小翠接过薰衣草和薄荷,放进竹篮里,盖在香料罐上,又和王婆说了几句闲话,问了问最近的香料价格,才提着篮子离开。她的脚步看似和刚才一样轻快,心里却沉甸甸的 —— 东宫买这么多硫磺,还用黑布蒙住马眼,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运输路线,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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