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 “醉仙楼” 虽比不上平康坊的青楼楚馆那般奢华,却因占尽了地利,成了往来商贾歇脚谈生意的首选。楼外悬挂的酒旗在春风里猎猎作响,靛蓝色的旗面上用金粉写着 “醉仙楼” 三个大字,虽有些褪色,却依旧透着几分江湖气。二楼临窗的 “听风” 包间更是抢手,雕花的梨木窗棂被擦拭得锃亮,能将西市的车水马龙尽收眼底 —— 南来北往的驼队、挑着货担的小贩、吵吵嚷嚷的市井妇人,构成一幅鲜活的长安画卷。
此刻,这间平日里喧闹的包间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沉寂,只有指尖敲击桌面的 “笃笃” 声,有节奏地在空气中回荡,像是在给一场即将上演的大戏敲着前奏。
纥干承基已在这里等了两刻钟。他身着一身玄色劲装,衣料是上好的蜀锦,在暗处泛着低调的光泽。腰间悬着柄嵌着鸽血红玛瑙的弯刀,刀鞘上用银丝绣着云纹,那是太宗皇帝亲赐的兵器,象征着他禁军统领的身份。本该是威风凛凛的模样,此刻却坐得如同磐石,肩头紧绷如拉满的弓弦,连鬓角的青筋都微微凸起。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梨花木桌,指腹上的老茧是常年握刀磨出的,与光滑的桌面摩擦,发出细碎的 “沙沙” 声。桌面上的青瓷酒盏被震得微微晃动,里面的琥珀色酒液泛起涟漪,像一汪被搅乱的秋水,倒映出他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他的眉峰拧成了一个疙瘩,那双在战场上能看透敌人破绽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窗外,却又不像在看任何东西。
窗外的喧嚣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纥干承基的耳畔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沉重而有力,还有那不断重复的敲桌声,像在倒数着什么。半年前的场景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连阳光的温度、空气的味道都分毫不差。
那日的禁军校场被盛夏的阳光烤得滚烫,地面裂开细密的纹路,踩上去能扬起金色的尘土。李杰穿着一身月白官袍,那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身姿挺拔如松。他手里举着半块偷来的香皂,那皂块还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是工坊新出的花样,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纥干承基眼晕。
李杰的声音透过那只古怪的铜喇叭传遍全场,那喇叭是李杰让人特制的,能把声音放大数倍,每个字都像石子砸在冰面上,清脆又冰冷:“纥干承基管束不力,致使麾下士兵偷盗工坊财物,罚俸三个月,记大过一次!”
纥干承基的指节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是他从军二十年来最丢人的时刻。想当年他随太宗皇帝征战沙场,在洺水之战中身中三箭仍死战不退,在虎牢关前亲手斩下窦建德麾下大将的首级,刀光剑影里滚过多少回,身上的伤疤比军功章还多,从未受过这等屈辱。
士兵们偷用几块香皂本是小事,军营里谁没拿过营中东西?当年粮草紧缺时,他还带头杀过战马分肉吃。可李杰偏要小题大做,还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用那双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眼睛扫过他,字字铿锵:“军纪如铁,哪怕偷一块皂,也得按规矩办。今日纵容偷皂,明日就敢通敌,军法面前,没有小事!”
“笃、笃、笃 ——” 敲桌声突然变得急促,像是在发泄着什么。纥干承基看着桌板上被敲得发亮的木纹,那些交错的纹路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了士兵们压抑的窃笑声。他甚至能看清张三咧开的嘴角,李四低下头时抖动的肩膀,还有王五那带着嘲讽的眼神。这些面孔叠在一起,又变成了李杰站在高台上俯视他的身影,那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像一座压在他心头的山。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暴起,仿佛要将这满桌的屈辱都捏碎在掌心。指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滴落在桌面上,迅速被吸收,只留下淡淡的水痕。
包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店小二端着盘酱牛肉想进来添菜,那牛肉切得薄如蝉翼,码在白瓷盘里,还冒着热气。可当他看到纥干承基周身散发出的寒气,那寒气像是能冻结空气,吓得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连脚步声都不敢发出,只留下门轴转动的 “吱呀” 轻响。
纥干承基却浑然不觉,他的思绪还陷在那场耻辱里。他想起自己当时挺直了脊梁,强压着怒火回禀:“末将认罚。” 那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说一个字,都像有针在扎他的喉咙。
可转身时,背后传来的细碎议论声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纥干统领可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功臣,居然因为几块香皂受罚……”“那李杰也太不给面子了,不过是个弄些奇技淫巧的小官……”“嘘,小声点,没听说吗?他的香皂连娘娘都爱用,陛下都夸他呢……”
这些话像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他戎马半生,凭战功挣下的荣誉,竟抵不过几块滑腻的香皂?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丹田升起,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带着指尖的敲桌声都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他甚至能感觉到太阳穴在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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