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战后的周军营帐,还弥漫着血腥与硝烟的混合气味。临时搭建的伤兵营里,郎中们正用煮沸的烈酒清洗士兵的伤口,惨叫声此起彼伏,却没人敢大声哭喊——营外的空地上,十几具辽军“铁鹞子”的重甲被堆成小山,甲胄上的血痂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红,像在无声诉说这场胜利的代价。赵烈刚巡查完伤兵营,手里的《武经总要》残卷还沾着草药的汁液,就被柴荣的亲兵请去了中军大帐。
帐内的气氛比战场还要凝重。柴荣坐在案后,手里捏着一份花名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案上还摆着两封奏折,一封是枢密使王峻写的,字里行间满是“胜而诛将,恐失军心”的劝谏;另一封则是赵烈整理的逃将名录,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两个名字——樊爱能、何徽。这两人是侍卫司的高级将领,高平之战时率右翼步兵临阵脱逃,若不是背嵬军及时破阵,周军早已全线崩溃。
“赵将军,王峻刚带着十几位老臣来过,说樊爱能、何徽是郭威陛下时期的旧部,立过不少功,求朕饶他们一命。”柴荣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说,朕该饶吗?”
赵烈走到案前,指着名录上的红圈:“陛下,樊爱能率三千步兵,未接敌就弃阵而逃,导致右翼溃退,至少两百弟兄死于辽军追杀;何徽更甚,不仅自己逃,还下令‘弟兄们快撤,辽军打不过’,动摇全军士气。若不杀他们,将来再遇强敌,谁还会拼死抵抗?”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麻纸,上面是伤兵们的证词:“这是伤兵营弟兄们的供词,有个小兵被樊爱能的亲兵推下战马,才被辽军砍伤;还有个队正,为了掩护溃兵,被张元徽的骑兵斩于马下。这些弟兄的血,不能白流。”
柴荣接过证词,逐页翻看,手指在“被亲兵推下战马”几个字上反复摩挲,脸色越来越沉。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王峻带着几个老臣闯了进来,为首的老臣是礼部尚书田敏,他捧着一本《周礼》,跪在地上:“陛下!《周礼》有云‘胜而不骄,败而不怨’,樊、何二将虽有错,却也非故意弃阵,不过是‘力不能敌’。陛下若杀了他们,恐让天下将领寒心啊!”
王峻也跟着躬身:“陛下,臣并非为二将辩解,只是眼下辽军未退,北汉仍在,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将二将贬为庶民,让他们戴罪立功,也好彰显陛下的仁厚。”
赵烈上前一步,直面王峻:“王枢密使,何为‘力不能敌’?樊爱能的三千步兵,装备的是朝廷最好的长枪与皮甲,辽军冲锋时,他们连阵型都没摆就逃了;何徽的亲兵,甚至在溃逃时抢了百姓的粮食。这不是‘力不能敌’,是‘贪生怕死’!若贬为庶民,将来其他将领效仿,我大周的禁军,还能称之为‘强军’吗?”
“你!”王峻没想到赵烈会当众反驳,脸色涨成猪肝色,“赵将军不过是个殿前司都指挥使,也敢对朝廷重臣指手画脚?”
“臣只论军纪,不论官职。”赵烈语气坚定,“陛下御驾亲征,在土坡上与士兵同生死;背嵬军三千弟兄,敢冲数万辽汉联军;樊、何二将却弃阵而逃,此等将领,留之何用?”
柴荣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花名册被震得滑落:“够了!王枢密使,田尚书,朕意已决!樊爱能、何徽临阵脱逃,动摇军心,按军法,斩!”
帐内瞬间鸦雀无声,王峻和老臣们脸色惨白,却再也不敢求情。柴荣走到赵烈身边,声音恢复了平静:“赵将军,朕命你负责监斩,明日辰时,在全军面前执行,让所有将士都知道——大周禁军,只认军纪,不认资历!”
“臣遵旨!”赵烈躬身领命,转身走出大帐时,正与王峻的目光相撞。王峻的眼神里满是怨毒,像淬了毒的刀子,赵烈却毫不在意——他知道,整顿禁军,本就免不了得罪人,只要能守住军纪,护住百姓,再多的怨恨,他也担得。
第二天辰时,周军全军集结在高平城外的空地上。两万多士兵列成整齐的方阵,目光都集中在刑场中央——樊爱能、何徽被反绑在柱子上,身上的铠甲早已被剥去,只穿一身囚服,脸色惨白如纸。赵烈穿着殿前司都指挥使的银甲,手持“护唐”剑,站在刑场高台上,身后是负责行刑的刀斧手。
“樊爱能、何徽!”赵烈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高平之战,你们率右翼步兵,未接敌就弃阵而逃,导致两百余弟兄战死,数千百姓遭辽军惊扰。按大周军法,临阵脱逃者,斩!你们可有话要说?”
樊爱能突然挣扎起来,对着高台后的柴荣大喊:“陛下!臣跟着先帝(郭威)打了十几年仗,立过功!求陛下饶臣一命,臣愿去守边疆,戴罪立功!”
何徽也跟着哭喊:“陛下,臣是被辽军吓慌了,不是故意逃的!求陛下开恩!”
柴荣却没现身,只有贴身侍卫走到高台上,高声宣读柴荣的旨意:“朕念尔等曾有功于国,却不能恕尔等弃阵之罪。今日斩尔等,非为泄愤,实为立威——自今日起,大周禁军,凡临阵脱逃、扰民害民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斩首!”
旨意宣读完毕,赵烈举起“护唐”剑,对着刀斧手大喝:“行刑!”
刀光闪过,两颗头颅滚落尘埃。全军士兵瞬间肃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赵烈捡起地上的头颅,对着全军大喊:“弟兄们!看到了吗?这就是弃阵逃兵的下场!将来再上战场,若有人敢像他们一样,弃弟兄、弃百姓,这两颗头颅,就是你们的榜样!”
“遵军法!守中原!”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空地上的尘土簌簌掉落。赵烈知道,这一声呐喊,不仅是对军法的敬畏,更是对未来的承诺——从今往后,大周禁军,再也不是那个临阵溃逃的松散队伍了。
斩将之后,赵烈的禁军整顿正式拉开序幕。他将《武经总要》残卷摊开在殿前司的议事厅里,对着麾下的将领们讲解“选兵之法”:“五代以来,禁军多是强征而来,良莠不齐。今日起,我们按‘三选标准’筛选士兵:一选体魄,能负重三十斤行军百里者留;二选武艺,能熟练使用长枪、弓箭者留;三选心志,敢与重甲骑兵对冲者留。凡不合格者,一律编入后勤,不得上前线。”
将领们纷纷领命,很快就在全军展开筛选。汴梁城外的校场上,每天都能看到士兵们负重奔跑的身影——三十斤的沙袋绑在背上,从校场这头跑到那头,中途落地者直接淘汰;武艺比试更是激烈,长枪对刺、弓箭射靶,胜者不仅能留下,还能获得额外的粟米奖励;心志考核则最残酷,赵烈让人披着辽军的铁鹞子重甲,拿着木刀冲向士兵,敢迎面反击者才算合格。
有个叫陈三的小兵,原是樊爱能麾下的步兵,高平之战时曾跟着溃逃,却在筛选中表现惊人——负重行军不仅没落地,还帮着搀扶其他士兵;武艺比试时,他的弓箭能射中百步外的靶心;心志考核时,面对“铁鹞子”的冲击,他虽吓得手抖,却还是举起了长枪。
赵烈注意到他,特意将他叫到面前:“你曾跟着樊爱能逃过,为何今日敢反击?”
陈三跪在地上,眼泪掉了下来:“将军,高平之战时,俺看到队正为了掩护俺们战死,心里一直愧疚。俺想留下,想为队正报仇,想守住中原,再也不逃了!”
赵烈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从今日起,你编入背嵬军,任小校,带着弟兄们训练。记住,过去的错不算什么,将来的功才重要。”
陈三激动得连连磕头:“谢将军!俺一定好好训练,绝不辜负将军的信任!”
像陈三这样的士兵还有很多,赵烈不拘一格,只要符合标准,哪怕曾有过溃逃记录,也给他们机会。而那些不合格的士兵,也没有被苛待——赵烈将他们编入后勤,负责粮草运输、武器维护,让每个人都能发挥作用。
除了筛选士兵,赵烈还按《武经总要》的“阵法篇”,重新制定了禁军的训练科目。他将殿前司的三万禁军分成三部分:五千背嵬军专门训练“破骑之法”,用加长的破甲长枪,练习如何刺穿重甲骑兵的缝隙;一万步兵训练“五行阵”,金、木、水、火、土五阵相互配合,既能防御骑兵冲击,又能主动进攻;一万弓弩手则训练“三段射”,前排射击、中排准备、后排上箭,形成密集的箭雨,专门克制骑兵冲锋。
训练场上,总能看到赵烈的身影。他亲自示范破甲长枪的用法,教士兵们瞄准重甲的关节处;亲自调整五行阵的站位,确保每个阵眼都有精锐把守;甚至陪着弓弩手一起练习射箭,手把手教他们调整呼吸,提高命中率。士兵们见主将如此用心,训练的热情也越来越高,连之前抱怨“训练太苦”的士兵,都主动加练到深夜。
这天傍晚,赵烈正在校场检查士兵的训练成果,柴荣突然带着王朴等人赶来。看到禁军士兵们列着整齐的五行阵,弓弩手的箭雨精准地射中靶心,背嵬军的破甲长枪刺穿了模拟的铁鹞子重甲,柴荣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赵将军,你果然没让朕失望!”柴荣走到赵烈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这样的禁军,将来北伐契丹、收复燕云,朕就更有信心了!”
王朴也笑着说:“赵将军的训练之法,果然精妙。若能推广到全军,我大周的军威,定能震慑四方。臣近日整理了一份《平边策》,想与陛下、赵将军商议,制定将来的统一大计。”
赵烈心里一动——王朴的《平边策》,是周世宗时期的重要战略文件,主张“先南后北”,先平定南方十国,再北伐契丹。他赶紧躬身:“臣愿听王大人高见。”
可就在这时,赵烈的副将张刚匆匆跑过来,脸色凝重:“将军,不好了!我们在禁军里查到几个王枢密使(王峻)的亲信,他们偷偷给王峻送密信,说您‘借整顿之名,排除异己’,还说……还说要在训练时制造意外,让您出事!”
赵烈心里一沉,下意识地看向远处的王峻——他虽没跟来,却派人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观望,眼神里满是阴鸷。柴荣也察觉到不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王峻真是胆大包天!朕看他是忘了高平之战的教训,还敢在禁军中安插亲信,图谋不轨!”
赵烈按住腰间的“护唐”剑,声音平静却坚定:“陛下,臣会继续查下去,将王峻的亲信全部揪出来。整顿禁军是大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破坏。”
柴荣点点头,眼神里满是信任:“好!朕给你全权,但凡涉及王峻亲信,无论官职高低,一律先抓后审!朕倒要看看,王峻能掀起什么风浪!”
夕阳西下,校场上的禁军还在继续训练,呐喊声在暮色中回荡。赵烈站在高台上,望着整齐的队伍,又看了看远处山坡上王峻的人影,心里暗暗发誓:“王峻,你想破坏禁军整顿,想阻碍大周统一,我赵烈定不允许!就算你是枢密使,我也要将你绳之以法,为禁军扫清障碍!”
可他不知道,王峻的阴谋远不止安插亲信这么简单——他已经暗中联络了北汉的刘崇,许诺若刘崇再次攻周,他会在汴梁城内作乱,打开城门迎接北汉大军;而辽军那边,耶律德光也已集结五万大军,由耶律敌烈率领,正朝着沧州方向进发,准备报高平之仇。一场更大的危机,已在周军的胜利光环下悄然酝酿,而赵烈和柴荣,即将面临朝堂与战场的双重考验。
整顿结束后,赵烈将筛选后的禁军名单呈给柴荣。看着名单上三万精锐的名字,柴荣欣慰地说:“赵将军,有这三万禁军,朕就能安心商议《平边策》了。下一步,我们先取秦凤,再攻南唐,一步步实现统一大业!”
赵烈躬身应道:“臣定率禁军,为陛下扫清障碍,助陛下完成统一!”
夜色渐深,汴梁城的“周”字旗在宫墙上飘扬,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中原统一的前路。赵烈走出宫城,手里握着《武经总要》残卷,上面的“兵法总论”被他用红笔标注了无数次——他知道,整顿禁军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秦凤之役、南唐之战,还有北伐契丹,每一步都不容易。可只要有柴荣的信任,有精锐的禁军,有守护中原的信念,再难的路,他也会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