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的初春总裹着化不开的寒雾,军营里的篝火燃了半宿,火星被风卷着落在结冰的地面上,瞬间熄灭,像极了这乱世里转瞬即逝的安稳。赵烈站在中军大帐外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刘崇夫人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昨夜刚从汴梁城南的破庙赶来,本想找郭威谈后汉宗室的安置,却被营外的气氛绊住了脚步。
帐外的士兵们不再是往日的肃静,三三两两地聚在篝火旁,甲胄上的冰霜还没化透,嘴里却满是愤懑。一个满脸刀疤的老兵将酒囊往地上一摔,酒液溅在冻土里:“后汉那小昏君杀了将军的家人,现在还想削我们的兵权!这仗打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拥将军称帝,让弟兄们也能有个安稳前程!”
“对!拥将军称帝!”周围的士兵纷纷附和,声音越来越大,连巡营的将领都没上前阻拦,反而悄悄加入了议论——谁都知道,郭威若不反,他们这些跟着郭威出生入死的人,迟早会被后汉清算。
赵烈心里一沉,刚要迈步进帐,帐帘却猛地被掀开。郭威穿着一身旧布袍,面色憔悴,眼下的乌青说明他昨夜没合眼。看到赵烈,他愣了愣,随即侧身让开:“赵将军,进来谈吧,外面风大。”
帐内的案几上摆着一张汴梁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后汉宗室的软禁地点,旁边还放着一封未拆的信——是后汉派来的招降书,封皮上的“圣旨”二字被划了一道黑痕。郭威拿起信,自嘲地笑了笑:“陛下(刘承佑)倒是会做人,杀了我的妻儿,还想让我回去当他的都部署,你说可笑不可笑?”
“将军,我不是来劝降的。”赵烈将刘崇夫人的密信放在案上,“刘崇在太原还有兵力,若将军能善待后汉宗室,他或许不会再与将军为敌。眼下辽军还在边境虎视眈眈,若中原再乱,受苦的还是百姓。”
郭威拿起密信,仔细看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刘崇此人野心不小,就算我善待宗室,他也未必会罢手。不过你放心,我郭威虽被逼反,却不会像石敬瑭那样勾结外敌,更不会伤害无辜百姓。”
他的话还没说完,帐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请将军称帝!请将军称帝!”
郭威脸色一变,起身就要出去阻拦,却被涌进来的士兵堵在了帐内。为首的将领是郭威的养子郭荣(即柴荣),他手里捧着一面染血的黄旗,单膝跪地:“父亲!弟兄们都愿跟着您!后汉昏庸,天下百姓都盼着您能站出来,定乱安民!今日您若不答应,弟兄们就长跪不起!”
士兵们纷纷跪倒在地,甲胄碰撞的声音在帐内回荡,震得案几上的油灯都在摇晃。郭威看着眼前的士兵,又看了看帐外黑压压的人群,眼里满是无奈:“你们这是何苦?我郭威只想为弟兄们求条活路,没想过称帝……”
“将军!”一个老兵爬过来,抓住郭威的衣角,“您若不称帝,我们回去还是死路一条!您就当可怜可怜弟兄们,可怜可怜中原的百姓,登基吧!”
郭荣趁机将黄旗披在郭威身上——那黄旗本是军营里用来标识中军的旗帜,边角还沾着辽军的血渍,此刻却成了称帝的象征。士兵们见此情景,纷纷欢呼:“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赵烈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当年李嗣源在邺都被拥立,想起石敬瑭在晋阳称帝,想起刘知远在太原登基——这乱世里,“黄袍加身”的戏码一遍遍上演,可真正能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的,又有几人?
郭威站在人群中央,黄旗披在身上,像压着千斤重担。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弟兄们,我郭威今日称帝,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是为了给弟兄们一条活路,为了让中原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若我将来昏庸无道,你们任何人都可以推翻我!”
“吾皇英明!”士兵们再次欢呼,声音震得帐顶的尘土都落了下来。
郭威走到赵烈面前,语气诚恳:“赵将军,我知道你忠于后汉,也知道你心系百姓。如今我称帝建周,缺的就是你这样懂兵法、重民生的人才。我想任命你为殿前司都虞候,总领禁军,帮我整顿军纪,保护汴梁百姓,你愿意吗?”
赵烈心里一怔,殿前司都虞候是禁军的重要职位,郭威将这个职位交给自己,既是信任,也是试探。他看着郭威眼里的期盼,又想起帐外欢呼的士兵,想起汴梁城里受苦的百姓,最终躬身行礼:“臣赵烈,谢陛下恩典!但臣有一个请求——请陛下善待后汉宗室,尤其是那些无辜的孩子,别让他们再遭苦难。”
“朕答应你。”郭威立刻点头,“朕会将后汉宗室安置在洛阳,拨给他们土地和粮食,绝不伤害他们分毫。另外,朕还会下旨,减轻汴梁周边的赋税,让百姓们能安心种地,不再受‘打草谷’之苦。”
赵烈松了口气,至少这些宗室和百姓能暂时安全。他抬头望向帐外,篝火的光芒映照着士兵们的笑脸,空气中似乎少了几分乱世的寒意,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期盼。
当天晚上,郭威在澶州军营举行了简单的登基仪式。没有华丽的仪仗,没有百官的朝贺,只有士兵们举着的火把,和那面染血的黄旗。郭威站在高台上,对着士兵和赶来围观的百姓宣誓:“朕即位后,必轻徭薄赋,整顿吏治,驱逐辽军,让中原百姓过上太平日子!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百姓们听到“轻徭薄赋”“驱逐辽军”,纷纷跪地磕头:“吾皇万岁!”有的老人甚至拿出家里仅剩的粟米,要献给郭威,却被他婉拒:“这些粮食你们留着自己吃,朕要的不是你们的献礼,是你们的信任。”
赵烈站在高台下,看着这一幕,心里渐渐有了一丝希望。他想起《武经总要》残卷里“治国先治民”的记载,或许郭威真的能像他承诺的那样,让中原迎来一段太平日子。
仪式结束后,郭威留下赵烈议事。他指着汴梁地图,语气凝重:“朕打算三日后进军汴梁,那里还有后汉的旧臣在抵抗,也有辽军的探子在活动。你熟悉汴梁的地形,又有禁军旧部,朕想让你先去汴梁,联络旧部,为大军进城铺路,如何?”
“臣遵旨。”赵烈躬身领命,“臣会尽快赶往汴梁,联络张保等旧部,确保大军进城时,百姓不受惊扰。”
郭威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青铜令牌,递给赵烈:“这是殿前司的调兵令牌,你拿着它,可调动汴梁的所有禁军旧部。记住,若遇到抵抗的后汉旧臣,能劝降就劝降,实在不行再动手,尽量别伤害百姓。”
赵烈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上面刻着“殿前司”三个字,是新铸的,却透着一股安稳的力量。他握紧令牌,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帮郭威顺利进入汴梁,一定要保护好百姓,一定要让这乱世的寒意,能早日散去。
第二天一早,赵烈带着几个亲信,骑着快马往汴梁方向赶。沿途的百姓听说郭威称帝,有的露出了笑容,有的则担忧地摇头——他们怕这又是一场短暂的安稳,很快又会迎来新的战乱。赵烈看到一个老农在田地里耕作,虽然地里的冻土还没化透,却播下了新的种子,像在这乱世里,播下了希望的火种。
快到汴梁时,赵烈远远看到城墙上的“汉”字旗已经换成了“周”字旗,城门口的周军士兵正在有序地检查进出的百姓,没有了往日的抢掠和呵斥。张保站在城门口,看到赵烈,赶紧迎上来:“将军,您可来了!郭威陛下的使者已经到了,说要善待百姓和宗室,城里的百姓都松了口气。”
“那就好。”赵烈松了口气,“你尽快联络所有禁军旧部,让他们做好准备,三日后郭威陛下的大军进城,要确保城里的秩序,别出乱子。”
张保躬身领命:“将军放心,弟兄们都盼着太平日子,肯定不会出乱子。”
赵烈走进汴梁城,看到街道上的商铺大多开了门,百姓们虽然还有些谨慎,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恐惧。一个小贩看到他,主动递上一个热乎的胡饼:“将军,听说新皇要减轻赋税,还会驱逐辽军,这是俺的一点心意,您拿着吃。”
赵烈接过胡饼,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这小小的胡饼,承载着百姓们对太平的期盼。他咬了一口胡饼,味道很普通,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甜。
走到福宁院附近,赵烈看到周军士兵正在将后汉宗室的行李搬上马车,刘崇的妻子和孩子们站在院子里,脸上虽然还有些担忧,却没了之前的恐惧。看到赵烈,刘夫人走过来,躬身行礼:“多谢将军,若不是您,我们恐怕……”
“夫人不必多礼。”赵烈打断她,“郭威陛下已经下旨,会将你们安置在洛阳,给你们土地和粮食,你们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刘夫人点点头,眼里满是感激:“将军大恩,我们会记在心里。也希望新皇能真的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别再打仗了。”
赵烈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又望向汴梁城的天空,心里满是坚定。他知道,郭威称帝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整顿吏治、减轻赋税、驱逐辽军、收复燕云……每一件都不容易,可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再难他也愿意去做。
可他不知道,太原的刘崇已经收到了密信,得知郭威称帝后,气得暴跳如雷,不仅没有罢手,反而联合辽军,准备出兵伐周;而汴梁城里,还有一些后汉的旧臣在暗中密谋,想推翻郭威,恢复后汉。一场新的战乱,已在太原的方向,悄然酝酿,等待着赵烈和郭威去面对。
夕阳西下,汴梁城的“周”字旗在余晖中泛着温暖的光芒。赵烈站在城墙上,握紧手里的殿前司令牌,又摸了摸怀里的《武经总要》残卷,心里暗暗发誓:“百姓们,你们等着,我一定会帮郭威陛下,让中原迎来太平,让‘周’字旗,能永远飘扬在这汴梁城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