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舰,观景台。
林枫盘膝而坐,周身气息沉凝,与之前深入概率之海时的缥缈不定截然不同。他双目微阖,并非休息,而是在进行一种极其精微的意识操作。苏婉晴守在一旁,神色紧张地关注着他,同时也通过星空共鸣体,细致地感知着前方那片星域规则场的任何细微变化。
在林枫的意识视界中,呈现的不再是冰冷的星空,而是一片浩瀚无垠、色彩变幻不定的“概率地形图”。代表稳定规则的区域是平缓的蓝色基底,而代表K-774星系的,则是一团剧烈翻滚、不断变幻着猩红、暗紫与混沌灰色的风暴漩涡。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各色辉光的意识光点——那些较小的量子妖精——如同被惊动的鱼群,在风暴中穿梭嬉戏。而在风暴的最深处,那片代表着古老排斥意志的“概率荒漠”,则呈现出一种近乎绝对的、吞噬一切色彩的暗沉。
林枫没有再去触动那片荒漠。他知道,与那种根深蒂固的、代表着宇宙最原始混沌侧的意识达成共识,非一日之功,需要水滴石穿的耐心和更强大的“证明”。
他的目标,是那些较为活跃、可塑性更强的“小鱼们”。
他的意识,如同最灵巧的手指,开始在这片概率地形图上“编织”。他并非强行去抚平风暴,那会立刻引来最激烈的反弹。他做的,是引导。
他以自身融合了“确定性核心”与“可能性辉光”的意识为模板,在狂暴的概率乱流边缘,小心翼翼地勾勒出一条“边界”。这条边界并非坚固的壁垒,而是一种动态的、模糊的“概率梯度”变化带。
他通过意识传递出清晰的概念:
【此界之内,是“无尽可能性之舞”的保留地,是狂欢的舞台。规则疏松,因果可变,供汝等尽情嬉戏,消化过剩的“确定性”。】
这个意念传递出去,立刻引起了周围量子妖精们的欢快共鸣。它们能感受到,林枫划出的这片区域,不仅没有压制它们,反而像是给它们划定了一个专属的、被认可的游乐场。
紧接着,林枫开始构建“边界”的外侧。
【此界之外,是“秩序与创造之基”。规则稳定,因果连贯,供文明生息,故事演绎。】
他调动起与苏婉晴之间那坚不可摧的情感连接,将这份“确定的羁绊”所蕴含的稳定力量,作为基石,融入边界外侧的定义中。同时,他也将来自百卉星的生命网络波动、源芯界的逻辑稳态频率、灵辉族的意识和谐共鸣……所有同盟文明代表的“秩序侧”特质,化作无形的信息印记,加持在这条边界之上。
这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展示,一种声明:看,在混沌之外,存在着另一种同样壮丽、同样值得尊重的宇宙图景。
构建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时常有过于“兴奋”的量子妖精意识,试图冲破尚未完全固化的边界,或者将边界本身也当作可以“咀嚼”的规律来试探。每当这时,林枫并不强硬阻挡,而是如同一个耐心的导师,引导着那股冲动的概率流,将其重新导向边界内侧,并强化“内侧可尽情玩耍,外侧需保持尊重”的意念。
苏婉晴则在现实中,配合着林枫的意识操作。她通过星空共鸣体,将侦察舰自身的能量场调节到一种极致的稳定状态,如同一块坚定的磐石,矗立在概率风暴的边缘,为林枫定义的“秩序侧”提供一个实实在在的、可供感知的参照物。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现实宇宙中可能只过去了几个小时,但在意识的层面,林枫已经进行了亿万次的微调、引导和沟通。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
主屏幕上,那片原本完全模糊、数据乱跳的K-774星域图像,开始出现变化。边缘区域,那些代表规则紊乱的混沌灰色和猩红色,开始如同潮水般缓缓向中心退去。虽然中心区域依旧是一片无法解析的混乱,但在星域的外围,出现了一圈相对“平静”的过渡带。
这片过渡带内的物理常数虽然仍比正常宇宙活跃,但已经脱离了之前那种疯狂无规律跳动的状态,趋于一种动态的、但可以被数学模型近似描述的“混沌平衡”态。
【检测到目标星域边缘规则扰动强度下降73.4%。局部物理常数呈现受限波动模式。初步判定,区域性规则紊乱现象得到部分控制。】 元的合成音响起,虽然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分析兴趣”。
与此同时,林枫感受到一股清晰的、带着满意和期待意味的集体意念,从边界内侧那些量子妖精处传来:
【舞台!我们的!】
【约定!跳舞!不越界!】
【外面……看看……不打扰?】
它们接受了这个“混沌保护区”的设定!并且,它们对边界外那个稳定的、充满“故事”的秩序宇宙,产生了一丝不带破坏欲的、纯粹的好奇。
林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意识缓缓收回。他睁开眼,虽然精神有些疲惫,但眼神明亮。
“成功了?”苏婉晴急切地问。
“初步成功了。”林枫点头,露出一丝笑容,“我们划定了一个‘混沌游乐场’,它们同意在里面玩耍,暂时不出来破坏大世界的稳定规则。这就像……给山洪划定了一条泄洪道。”
他看向那片星域,目光悠远:“而且,它们似乎对秩序侧的世界产生了好奇。这不是征服,而是……建立了一种全新的、基于相互理解和界限尊重的共存模式。”
这无疑是文明接触史上划时代的一步。不是武力征服,不是技术压制,而是通过意识的共鸣与智慧的引导,与宇宙基本力量之一达成了动态平衡。
“那……聆音族呢?”苏婉晴想起了那个消失的文明。
林枫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轻轻摇头:“保护区内部的规则依旧混乱,因果倒错,时间感也是破碎的。聆音族……他们很可能已经与那片区域的概率深度同化,或者说,他们的‘存在’形态已经被彻底改变。我们或许无法以熟悉的方式‘拯救’他们了。但也许,在另一种意义上,他们成为了这片概率之海的一部分,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着。”
这无疑是一个沉重的代价,也揭示了与宇宙底层力量打交道时残酷的一面。
“我们该回去了,”林枫站起身,“需要将‘混沌保护区’的概念和边界坐标提交给同盟。这片区域需要被标记为‘高危但可控’,禁止任何秩序文明未经许可进入,但同时……它也可能成为我们理解宇宙另一面的宝贵窗口。”
侦察舰开始转向,驶离这片刚刚缔结了奇妙契约的星域。身后,那片概率的海洋依旧在固有的范围内澎湃激荡,但至少,它那试图吞噬一切秩序的浪潮,已经被一道无形的、由理解与智慧构筑的堤坝所约束。
第一次与规则层面的“敌人”交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充满东方哲学智慧的方式,暂告段落。林枫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宇宙中还存在更多未知的、强大的法则化身。但这一次的成功,无疑为他,也为整个同盟,点亮了前路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