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国海。
赤道附近的黄金水道之下,阳光早已被数千米深的海水吞噬殆尽。这里是无尽的黑暗王国,强大的深水压力足以将钢铁轻易揉捏。
唯有几束来自人类造物的探照灯光,如同幽灵般在永恒的夜幕中划出短暂的光径。
“鹦鹉螺号”、“海沟攀登者”和“深蓝探索者”——三艘隶属于“奥西里斯海洋开拓公司”的小型深潜器,正以近乎悬停的姿态,在这片水深超过6000米的深渊边缘小心翼翼地巡弋。
它们是当今世界最顶尖的海底遗迹打捞团队,以追逐历史与财富的双重诱惑而闻名。
“头儿,猜我发现了什么?”通讯频道里传来年轻勘探员李维斯兴奋到有些变调的声音,“我们要发财啦……上帝呀,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沉船!”
“没错,李维斯,我也看到了。”
“深蓝探索者”的指挥官,经验丰富的卡尔森声音沉稳,但抑制不住的激动依旧透过电流丝丝地渗出。
“‘郑和宝船’的传说恐怕不只是故事……快看,宋瓷、明青花、西班牙银币、甚至还有看起来像罗马时期的双耳陶罐……老天,它们几乎铺满了整个海床!跨越千年的沉船,为什么会像被磁铁吸引一样全都集中在这里?”
声纳屏幕上,代表沉船残骸的光点密集得令人窒息,勾勒出一片异常广阔的遗迹区。珍贵的货物半掩在沉积物中,在强光照射下偶尔反射出诱人的光泽,无声地昭示着无数未抵达的航程与湮灭的财富。
“环境数据读数正常,”系统操作员莎拉报告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的疑惑,“水温恒定,背景磁场波动处于历史平均值,没有检测到大型涡流或异常水流。一切……稳定得有点过分了。”
“保持警惕,孩子们。”卡尔森提醒道,尽管数据正常,但深海探险家的直觉让他心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财富往往与危险同在。慢慢靠近,优先进行全景扫描和样本采集。”
“鹦鹉螺号”缓缓降低高度,机械臂轻柔地伸向一尊半埋在淤泥里的青花瓷瓶。就在此时,驾驶员马克斯发出了疑问。
“嘿……那是什么?”
在遗迹区的尽头,超越最后一批中世纪沉船残骸的更远方,漆黑的深水中,突兀地浮现出一抹辉光——一抹不存在于地球光谱中的绀碧色辉光。
它不像任何已知的深海生物发出的光,而是更冷静,更恒定,带着一种非生命的、近乎绝对的冰冷。
“鹦鹉螺号”小心地调整方向,朝着光点缓缓驶去。探照灯的光柱刺破黑暗,捕捉到了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绀碧色光点,它们如同沉睡苏醒的幽灵,正从下方无底的深渊中缓缓飘升上来。
“声纳,聚焦下方!”卡尔森命令道。
声纳屏上的图像让控制舱内瞬间鸦雀无声。原本显示为平坦海床的区域,在前方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到令人战栗的虚无。
一个声波反馈显示无穷无尽黑暗的巨坑。它的边缘在声纳范围之外,它的深度……仪器显示无法测距。
“水文数据库里从来没有提到过这里有一个海沟或者巨坑……这不可能!”莎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东西就像是……刚刚出现的。”
“保持距离,马克斯!”卡尔森厉声警告。
但“鹦鹉螺号”已经被那绀碧色的光芒吸引,又或许是驾驶员难以克制的好奇心驱使,它继续向前,慢慢接近了一个刚刚飘升到与潜航器同等高度的发光体。
探照灯将它完全笼罩。
那是一个约莫橄榄球大小的规则菱形结构,通体呈现出一种极致纯净的绀碧色。它不像冰,却有着冰晶般的剔透与几何美感;它不像宝石,却散发着远比宝石更深邃、更诱人的微光。它静静地悬浮在水中,仿佛亘古如此,又仿佛刚刚从另一个世界坠入凡间。
“难以置信的发现……”马克斯喃喃自语,操纵机械臂缓缓探向那绀碧色冰晶,“这玩意儿看起来比那些古董值钱多了……”
机械臂前端的合金爪轻柔地合拢,试图捕获这神秘的自然造物(他们当时如此认为)。
就在接触发生的前一微秒,监测仪器上的数个读数猛地跳出安全阈值,发出尖锐却短促的警报!
下一秒,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没有碰撞,没有破裂。
在那绀碧色冰晶与机械爪接触的刹那,合金制成的机械臂前端,如同投入火焰的蜡一般,开始了静默的“融化”。
但这种融化并非变为液态金属,而是直接分解、消散,从物质的形态转化为一种无法形容的、闪烁着的能量辉光,瞬间又被周围的黑暗吞噬。
这过程静默无声,却快得超乎想象。分解沿着机械臂迅速向上蔓延,“鹦鹉螺号”的钛合金耐压壳与之接触的部分,也开始了同样的“量子化消散”。
通讯频道里只剩下惊恐的抽气声和仪器疯狂的、最后的哀鸣。
“鹦鹉螺号”内部的灯光剧烈闪烁,然后彻底熄灭。在完全被那绀碧色光芒吞噬前的一瞬,透过观测窗,其他潜航器上的船员能看到马克斯那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脸庞,他的身体也正从接触点开始,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无声无息地分解成最基础的粒子,然后归于虚无。
仅仅几秒钟内,价值数亿、能抵御深海极端压力的“鹦鹉螺号”,连同其中的船员,就在另外两艘潜航器探照灯的注视下,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只剩下那绀碧色冰晶,散发着冷漠、幽邃的光芒,依旧在缓缓地向上飘升。而更多、更多的光点,正从那无底深渊中,源源不断地飘升上来。
黑暗的深海重归死寂,但那冰冷的恐惧,已顺着无线电波,穿透六千米的海水,传到了海面的母船指挥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