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微弱却持续地涌动。
暗茧之内,能量水平维持在了一个极其脆弱却稳定的阈值。那根通过自残方式摆脱追踪信标的悖论之弦,断裂处已被新生的、略显稚嫩却异常坚韧的灰白材质所覆盖,其整体的振动变得更加内敛,却也更加驯服,仿佛经历了淬炼,真正与赵生源的意志融为一体。一丝丝精纯而矛盾的“奇点能量”,持续不断地通过那隐秘的谐振通道被汲取而来,虽细若游丝,却源源不绝。
赵生源的意识不再飘摇欲熄,而是凝聚如一粒冰冷的黑曜石,沉静地盘踞在核心,高效地分配着每一分能量。大部分用于维持悖论之弦的稳定共鸣与暗茧结构的基本需求,小部分则持续滋养着苏晚的星火与他自身。
苏晚的星火稳定燃烧着,辉光虽不炽烈,却温润持久。那生命的光晕柔和地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内,无声地调和着奇点能量的矛盾特性,减轻着赵生源意志的负担,并细致地修复着此前激战留下的细微损伤。两人间那被烙下印记的意志连接,那粘腻的冰冷感依旧存在,却仿佛被这持续的能量流转和一次次生死与共磨去了一些棱角,变成了一种……已知的、可忍受的背景噪音。
一种紧张的、却异常稳固的平衡,在这绝境中悄然建立。
但他们都清楚,这平衡脆弱不堪。“巡天”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陌舟残骸并非久留之地。必须尽快找到离开的方法,找到那毁灭画面中一闪而过的、“门”的坐标。
这一日,当又一丝奇点能量顺着共鸣通道流淌而入时,赵生源的意志并未像往常一样将其直接导入循环系统。
他的意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浸入了这股能量流的深处。
此前,他的全部精力都用于引导和吸收能量本身。此刻,在相对稳定的状态下,他开始尝试捕捉并解析能量流中蕴含的那些更加细微的、破碎的信息残渣——那些来自“奇点核心”内部的、无序溢出的法则碎片和时空涟漪。
这如同在咆哮的瀑布中,试图分辨出一滴特定水花的轨迹,艰难无比。
能量流汹涌而过,带来的只有杂乱无章的噪音和无法理解的碎片。
一次,失败。
两次,失败。
十次,毫无所获。
赵生源的意志没有丝毫波动,依旧冰冷地、执着地重复着尝试。失败是预期的过程,他有的耐心。
在一旁静默守护的苏晚,感知到了他的举动。她的生命辉光微微波动,没有出言劝阻,而是悄然发生了变化。那温暖的光晕不再均匀散布,而是缓缓收束,凝聚成一道极其纤细、无比凝练的感知束,轻柔地汇入赵生源那探入能量流的意识之中。
她没有试图去直接解析那些碎片——那是赵生源的领域。她的生命感知束,如同最高倍的滤光镜和稳定器,环绕着赵生源的意识探针,帮助他过滤掉能量流本身最狂暴的干扰,放大那些细微的信息涟漪,并稳住他的感知,使其能在洪流中保持绝对的聚焦。
这一次,当能量流再次涌过时,情况截然不同!
在苏晚生命感知束的辅助下,赵生源清晰地“看”到了——无数原本模糊不清的法则碎片,变得清晰可辨!它们不再是无法理解的乱码,而是一个个闪烁着微光的、残缺的符文和结构模型!时空的涟漪也显现出具体的波纹形态!
效率倍增!
赵生源的意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疯狂地记录、分类、拼凑着这些碎片。
他发现,这些碎片并非完全随机,它们似乎围绕着几个核心主题不断重复闪现:
其一是关于“奇点核心”本身那矛盾自旋结构的深层奥秘,远超他之前理解的程度。
其二是许多破碎的、似乎指向不同方向和坐标的星图碎片,但大多残缺严重,难以辨认。
其三,也是最稀少、却隐隐散发出一种异常古老强大气息的碎片,则关于某种……跨越维度的航行法则以及……一扇巨大的、扭曲虚空的门的模糊影像!
就是它!
赵生源立刻将全部算力集中于第三类碎片之上!
苏晚也感知到了他的聚焦,生命感知束变得更加凝聚,全力辅助他捕捉那些最为稀少、也最为模糊的相关碎片。
这个过程如同拼凑一幅缺失了九成的星图,需要极致的耐心、推演和……运气。
时间在高度专注中飞速流逝。
能量流一次又一次涌过,带来新的碎片。
有时一连数次都一无所获。
有时则能捕捉到一两个关键的点位或线条。
赵生源冰冷的意志中,一幅残缺的、却逐渐显现轮廓的航线图,开始慢慢凝聚。它指向一个远离当前已知所有“空”之流质区域的、极其偏僻遥远的方位。
而在这幅航线图的终点,所有关于“门”的碎片都指向同一个巨大的、不断吞噬又喷涌着星光的……漩涡状结构!
那,就是所谓的“门”?
就在赵生源试图捕捉更多关于那“门”本身结构的细节时——
通过那悖论之弦的谐振通道,一股极其异常、充满警告意味的剧烈波动,猛地从“奇点核心”内部传来!
仿佛他们的持续窥探,终于触及了核心某个更深层的防御机制!
【……退!】赵生源和苏晚的意志同时生出警兆!
但就在他们即将切断连接的刹那——
最后一幅无比清晰、却也无比骇人的动态画面,如同最后的疯狂,顺着那警告波动猛地砸入了他们的感知!
那不再是模糊的星门。
而是那扇巨大的、漩涡状的“门”……剧烈震荡、不稳定地扭曲、然后……猛然崩溃爆炸的恐怖景象!
毁灭的能量席卷四方,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湮灭!
无数细小的、扭曲的空间裂口在爆炸中诞生又湮灭!
而在那爆炸的最中心,隐约可见一枚……与禁锢力场中那枚截然不同、通体闪烁着不祥血红色纹路的……“奇点核心”的碎片,一闪而逝!
这枚“门”并非稳定的通道,而是一个……已经被摧毁的废墟!一个巨大的空间陷阱!
他们千辛万苦寻找的坐标,指向的竟然是末日!
巨大的失望和寒意尚未完全蔓延开,那幅毁灭画面之后,紧跟着涌来的,是另一段更加急促、更加破碎的信息洪流!
仿佛是“奇点核心”在防御机制触发瞬间,本能泄露出的、更深层的、被封印的日志碎片!
【……警告……‘迁跃之扉’a-7……过载……崩溃……】
【……核心(编号:寂灭之红)……失控……反噬……】
【……幸存单位……启动‘最终放逐’协议……坐标散射……】
【……避免……‘巡天’……捕获……】
信息戛然而止,谐振通道因核心的防御机制彻底关闭,能量流瞬间中断。
暗茧内陷入死寂。
赵生源的意识冰冷地燃烧着,疯狂消化着这最后的信息。
苏晚的星火也凝固了,辉光中充满了震惊与后怕。
a-7!果然是它!但这扇门已经毁了!是被一枚代号“寂灭之红”的、失控的奇点核心炸毁的!
这艘陌舟,以及其他可能存在的幸存者,并非逃亡,而是在执行一种名为“最终放逐”的协议,将自身坐标随机散射,以避免被“巡天”一网打尽!
他们找到的不是生路,而是一个早已失效的、充满危险的坟墓坐标!
那么,真正的生路在哪里?
赵生源的意志猛地聚焦于那“坐标散射”四个字!
散射!意味着方向不止一个!a-7只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失败的那个!其他被散射的坐标呢?那些幸存单位去了哪里?是否有成功的案例?
他的意识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瞬间回溯之前捕捉到的所有星图碎片!不再局限于a-7方向,而是将所有碎片、所有看似无关的坐标指向,全部纳入分析范围!
海量的数据运算几乎撑爆他刚刚恢复的意识。
苏晚立刻感知到他的超负荷,生命辉光毫不犹豫地再次涌入,这一次不再是辅助感知,而是直接分担他的运算压力!她的生命感知力对于处理这种混乱、感性的空间信息,有着独特的优势!她负责初步筛选、归类那些海量的坐标碎片,将最有可能关联的传递给赵生源进行深度推算。
又一次默契无间的协作。
冰冷的逻辑推演与生命的直觉筛选完美结合。
无数的星光碎片在他们共同的意志中飞舞、碰撞、组合、排除……
渐渐地,几条若隐若现的、不同于a-7方向的、更加隐晦曲折的散射轨迹,被从海量噪音中剥离了出来!
这些轨迹的终点大多模糊不清,湮灭在无尽的虚无中,显然其逃亡者也未能幸免。
但其中有一条,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轨迹,其最终指向的方位,虽然无法精确定位,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稳定性!并且,在那轨迹的尽头,感知碎片中不再有毁灭与爆炸,反而有一种……苍茫、古老、不同于“空”之流质的……陌生法则气息的微弱回响!
一条……可能存在的、生的轨迹!
就在两人试图进一步锁定这条轨迹的细节时——
嗡!!!
那一直缠绕在意志连接处的“巡天”烙印,毫无征兆地……剧烈灼烧起来!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急促的警报信号,如同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他们的感知!
【……检测到高权限信息泄露(‘最终放逐’协议)……最高威胁判定……】
【……清除协议升级……代号:‘掘墓人’……启动……】
【……预计抵达时间:……】
后面的信息变得模糊不清,但那“掘墓人”的代号和冰冷的杀意,已然昭示了一切!
他们的深度窥探,终于彻底触发了“巡天”最高级别的清除机制!
真正的、无可挽回的死亡,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这片陌舟残骸袭来!
【……走!】赵生源的意志瞬间爆发,没有任何犹豫!【……那条轨迹!】
他疯狂地调动暗茧所有能量,不再顾及隐蔽,强行刺激悖论之弦,使其发出最大功率的、指向那条生之轨迹方向的共鸣振动,试图为这具暗茧提供最初的启动矢量!
苏晚的星火也彻底燃烧起来,生命辉光不再温和,而是化作澎湃的推力,包裹住整个暗茧,协助赵生源,全力想要挣脱陌舟残骸的引力束缚!
暗茧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缓缓移动!
但速度太慢了!相对于“掘墓人”的降临,这速度如同蜗牛爬行!
而且,那条生之轨迹如此遥远模糊,没有具体的坐标,他们根本就是在盲人摸象!
必须更快!更明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赵生源那冰冷的意志,做出了一个苏晚完全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没有继续向外挣扎,而是将大部分能量和意识,猛地……反向灌注入那根悖论之弦!同时,向苏晚传递出一道不容置疑的、甚至有些粗暴的意念:
【……辉光……最大……注入弦!现在!】
苏晚一愣,但长久以来建立的、对赵生源在危机中决策的信任,让她下意识地服从了!尽管这个指令看起来如此疯狂——在强敌即将降临的时刻,不全力逃跑,反而向内灌注能量?
她将所有辉光,毫无保留地、疯狂地注入悖论之弦!
得到这庞大的能量灌注,悖论之弦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撕裂的尖锐鸣响!其振动频率瞬间攀升到一个临界点,甚至开始扭曲周围的时空!
赵生源的意识冰冷如铁,精准地操控着这濒临崩溃的振动,不是指向外部,而是……再次链接向那个刚刚被封闭的、与“奇点核心”的谐振通道!
他要干什么?!在“巡天”最高警戒下,再次链接核心,无异于自爆!
然而,赵生源的目的并非链接能量。
在那振动频率达到顶点的、无限短的刹那——
他操控着悖论之弦,以其自身的振动为基,混合了苏晚全部的生命辉光,模拟出了之前信息碎片中记录的、那条生之轨迹尽头散发出的……那种苍茫古老的陌生法则气息的……微弱回响!
然后,将这丝模拟出的回响,如同一个问路的石子,狠狠地、通过那谐振通道的残影……砸向了内部那枚被禁锢的“奇点核心”!
他在赌!赌这枚核心与那条生之轨迹的终点,存在某种未知的、更深层的联系!赌这丝模拟出的气息,能引起核心的某种特定反应,从而为他揭示更精确的坐标!
这是一个疯子般的赌博!
“奇点核心”毫无反应。
就在赵生源以为失败,苏晚的辉光即将耗尽之时——
那核心内部那永恒的矛盾自旋,似乎极其微弱地……滞涩了那么一瞬!
仿佛一个沉睡的巨人,被一丝熟悉的多年前故乡的风的气息,惊动了那么亿万分之一的刹那!
就在这滞涩的刹那,一小段更加清晰、更加复杂的坐标信息,如同被惊飞的萤火虫,从核心深处逸散出来,被赵生源精准地捕捉到了!
成功了!
【……抓住了!】赵生源的意志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芒!
他瞬间切断所有链接,将全部能量和刚刚获取的精确坐标,疯狂注入暗茧的驱动系统!
“轰——!!”
暗茧猛地一震,表面的生物金属鳞片层层张开,喷吐出灰白与淡金交织的、狂暴的能量尾焰,如同挣脱囚笼的凶兽,猛地撞开周围的残骸,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朝着那苍茫轨迹的尽头,疯狂加速而去!
就在暗茧消失于陌舟破口外的无尽虚无的下一秒——
一道无法形容其庞大的、纯粹由毁灭性法则构成的暗影,如同埋葬一切的棺椁,无声无息地降临在那片陌舟残骸之上。
其所过之处,一切物质、能量、空间,乃至时间,都彻底归于绝对的“无”。
“掘墓人”,来了。
但它只扑了个空。
冰冷的暗影在废墟上停留片刻,似乎锁定了暗茧逃离的方向,随即缓缓消散,如同从未出现。
只有那艘巨大的陌舟残骸,以及其中被禁锢的“奇点核心”,被彻底从存在中抹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无尽的虚无中,暗茧如同激射出的子弹,朝着那未知的生路,亡命飞驰。
茧内,能量再次濒临枯竭。
赵生源的意识却异常明亮,牢牢锁定着那个新获得的坐标。
苏晚的星火黯淡,却紧紧依偎在那冰冷的意志旁,辉光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悸动,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她终于明白,赵生源那看似疯狂的赌博,背后是何等冰冷的计算和何等可怕的魄力。
两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悖论之弦在超负荷运转后发出的、细微的哀鸣,以及彼此意志连接处,那共同承载的、新的希望与旧的烙痕。
他们正在逃离一个炼狱。
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另一个未知的、名为“苍茫”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