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香顺着窗缝钻进来,老周捧着个粗陶罐子,往桌上一放,“哐当”一声惊得前排同学直抬头。“这里头是去年腌的梅子,酸得能掉牙。今儿说个跟梅子有关的故事——勾践卧薪尝胆。”
王磊探着脖子看罐子:“不就是越国国王被吴国打败了,天天睡柴草堆,还挂颗苦胆舔,最后报仇雪恨了?我爸总拿这个说我‘吃不得苦,成不了事’。”
马克转着笔,笔杆在指间打了个旋:“要是光靠舔苦胆就能报仇,那庙里的和尚早当皇帝了。这里头肯定有门道。”
老周从罐子里捏出颗青黄的梅子,眯着眼嘬了一口,酸得皱起眉头:“公元前494年,吴越打仗,勾践输得底裤都快没了,带着老婆孩子去吴国当奴隶,给夫差喂马、牵马,整整三年。夫差见他服帖,就放他回去了。”
苏拉忽然想起小区门口修鞋的老李,前几年儿子出车祸,他白天修鞋,晚上去工地扛钢筋,有人劝他“跟亲戚借点”,他说“借了就得欠人情,不如自己扛”,硬生生攒够了医药费。“李叔算不算‘卧薪尝胆’?”
“算啊,但不止是吃苦。”老周把梅子核吐在纸上,“勾践回去后,没立马跟吴国翻脸。他让百姓休养生息,自己穿粗布衣服,吃饭不带肉,还亲自去地里干活。这叫啥?叫‘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用十年攒力气,再用十年练本事。”
马克忽然笑了:“我表哥想考研究生,天天学到后半夜,他妈心疼他,炖了鸡汤端过去,他说‘现在喝鸡汤,明年就得喝西北风’,把汤给倒了。这算不算太极端?”
“有点。”老周点头,“忍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就像勾践舔苦胆,不是为了找罪受,是为了记着‘为啥受这罪’。你表哥要是忘了‘考研究生是为了啥’,光记得‘不能喝鸡汤’,那就成了跟鸡汤较劲。”
王磊摸着圆肚子叹气:“我妈让我减肥,说‘你看人家勾践多有毅力’,天天逼我吃水煮菜,我现在见了青菜就想吐,反倒偷偷买汉堡吃。”
“这就叫‘忍错了方向’。”老周往黑板上写“忍”字,“勾践忍的是当奴隶的羞辱,忍的是暂时不能报仇的煎熬,可没忍着百姓挨饿——他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开粮仓,让大家好好过日子。减肥要是减得面黄肌瘦,连跑八百米都喘,那叫啥减肥?叫折腾自己。”
苏拉想起外婆讲的故事,以前村里有户人家,男人被冤枉关进牢里,女人独自带着俩孩子,白天种地,晚上纺线,有人劝她“改嫁吧”,她总说“等他出来,得让他看见家还在”。十年后男人放出来,家里盖了新房,孩子也长大了。“她忍的不是穷,是心里那点盼头吧?”
“太对了。”老周眼里发亮,“忍字头上一把刀,这刀不是砍自己的,是砍那些碍事的。就像那女人,她砍的是‘改嫁的念头’,砍的是‘抱怨的闲心’,没砍‘好好过日子的本分’。勾践要是天天舔着苦胆哭,地里的庄稼谁种?士兵谁练?”
马克忽然想起历史课学的韩信,钻过别人的裤裆,当时人人笑他怂,后来成了大将军。“他这算不算‘忍’?要是当时跟人打起来,说不定就没后来的事了。”
“算啊。”老周拿起粉笔,“忍不是懦弱,是知道啥时候该低头。就像走路遇上块大石头,你非顶着撞过去,头破血流也过不去;不如绕个弯,等有了力气,再回来把石头挪开。勾践在吴国当奴隶,就是绕弯,不是认输。”
王磊忽然想起他爷爷,以前在厂里当技术员,被人冤枉偷东西,他没吵没闹,默默收集证据,三年后真相大白,那人倒了霉,爷爷反倒被提拔成了厂长。“爷爷说‘当时要是闹起来,别人只会说我急着狡辩’。”
“这就是‘忍中有智’。”老周把“忍”字圈起来,“勾践卧薪尝胆,不是傻熬,他偷偷派范蠡去吴国搞外交,派西施去迷惑夫差,还偷偷练军队。就像冬天的草,看着蔫了,根底下还在使劲长,等春天一到,噌地就冒出来了。”
苏拉想起自己学钢琴,有段时间总弹不好一首曲子,急得想砸琴,老师说“别急,先把指法练熟,慢下来弹”,她耐着性子练了俩月,忽然就顺了。“这算不算‘小忍’?”
“算啊。”老周笑了,“大到报仇复国,小到弹好一首曲子,道理都一样——得知道自己要去哪,路上该忍的忍,该动的动。就怕有人只记住‘忍’,忘了‘为啥忍’,熬了十年,熬成了糊涂蛋,那才冤。”
放学时,夕阳把腊梅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淡墨画。马克往书包里塞书时嘀咕:“看来忍这东西,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能真糊涂。”
苏拉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那是早上给老周治咳嗽的,现在忽然觉得,勾践舔苦胆的时候,心里说不定也藏着点甜——对将来的盼头,就是最好的糖。有些道理,不用非得卧薪尝胆才懂,熬过失恋的夜,啃下难啃的题,就啥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