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瞬间,斯内普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几乎不受控制的骤然收缩。
他完全没料到霍恩佩斯会如此大胆、如此直接、如此……不顾一切。
他甚至忘记了第一时间推开他,或者用最严厉的言语呵斥这个胆大妄为、一再挑战他权威和底线的学生。
大脑封闭术构筑的壁垒,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震出了一丝裂缝。
以至于他只能惊愕地、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地神色,看着眼前的黑发男孩,看着他眼中那份与年龄绝不相符的决绝和深切的担忧。
这种突如其来的、近乎冒犯的关心,就像一把钝器,狠狠撞碎了他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冰冷外壳,露出了底下连他自己都试图忽略的脆弱。
而霍恩佩斯在看到那片洇湿和肿胀,只见他的眉头立刻紧锁,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他抬起头,黑眸毫不退缩地直视着斯内普震惊甚至有些无措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近乎命令式的强硬。
“伤口必须处理。现在。您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教授。感染或者恶化都会很麻烦。”
“你……”斯内普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也是这时,一股混杂着滔天愠怒、被冒犯的羞耻感,以及某种更深层、更难以名状的、几乎让他恐慌的情绪热流猛地冲上他的头顶,使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些许不正常的红晕。
他下意识地想要将腿缩回,身体向后靠去,试图拉开距离,并试图用最冰冷的声音厉声呵斥。
“请放开!雷昂勒先生,你太过放肆了!你以为你在……”
但霍恩佩斯的手却像铁钳一样,带着意想不到的力量,牢牢地固定住了他的袍角,阻止了他的后退。
少年这一刻的手劲简直大得惊人,根本不容他挣脱。
霍恩佩斯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的力量。
仿佛在陈述一个必然会发生,且无人能更改的事实。
“如果您不配合。”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向房间角落那个刚刚被清理干净、还散发着淡淡腥气的空桶。
“教授,我不介意对里面残余的‘成果’使用恢复如初咒。我想,您一定不会希望看到它们重新变得‘生机勃勃’,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爬满您的办公室每一个角落吧?”
“我相信,到时候清理起来,会比处理您腿上的这个伤口还要麻烦得多,也……令人不愉快得多。”
西弗勒斯·斯内普:“……”
他彻底语塞了。
顿时,一股极其荒谬又无比无奈的巨大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看着霍恩佩斯那双深邃、平静得像夜潭,却又燃烧着固执火焰的黑眸。
一时间,他所有到了嘴边的威胁和斥责,都僵在了舌尖。
因为他毫不怀疑,这个小子……这个在某些方面固执得可怕,强势得根本不像个孩子的小子,真的能做得出那种事。
甚至可能做得更绝。
即使因为一场未知的轮回,他失去了所有前世的记忆,但某些根深蒂固的行为模式……
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那种看似冷静理智实则霸道强势的关心方式,竟然还是如此相像。
就好似一把钥匙,轻易的就撬动了他紧锁的心门。
这种认知,就像一股滚烫的洪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他心防那摇摇欲坠的一角,却又带来了更深,更尖锐的刺痛。
愤怒、无奈、一丝不该有的、隐秘的悸动,还有那深沉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无法言说的悲伤与怀念。
此刻,这些情绪正疯狂地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感到窒息。
他最终……放弃了抵抗。
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放松了一些,这是一种彻底的妥协。
只见他将头用力扭向一边,不再看霍恩佩斯,紧抿的苍白嘴唇和微微颤动的、如同帘幕般的黑色睫毛,显然都泄露了他内心此刻翻天覆地的混乱与挣扎。
就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带着屈辱和狼狈,却又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解脱的默许。
霍恩佩斯见状,立刻松开了手,没有丝毫犹豫。
他转身,快步走向墙边那个储存着各种魔药的柜子前。
因为之前有过一周禁闭的经验,他对魔药摆放的位置几乎了如指掌,根本不需要多加寻找,手指就精准地划过了几个瓶瓶罐罐,取出了他需要的。
一瓶清澈透明、用于强力清洁和消毒的药水,一瓶散发着浓郁清凉气息、颜色深绿如翡翠促进愈合与生肌的高效药膏,还有一瓶显然是强效镇痛用的、带着淡淡薄荷香气的无色液体。
他回到斯内普身边,再次蹲下身。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轻柔,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但依旧带着那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他小心地、尽量不造成二次伤害地卷起斯内普的裤腿,将伤口完全暴露出来。
那道伤口远比想象的更狰狞,明显是被大型猛兽的利齿撕裂,皮肉可怕地外翻着,边缘甚至已经出现了红肿和发炎的迹象。
虽然之前用基础魔药止住了大出血,但仍有血丝和组织液渗出,看起来触目惊心。
见此,霍恩佩斯的眼神瞬间暗沉下去,仿佛有风暴在其中凝聚。
但他紧紧抿住了嘴唇,没有问出任何关于伤口来源的话。
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他只是沉默地、极其专注地开始处理伤口,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件事情。
他先用蘸满了清洁药水的无菌棉布,极其轻柔而又彻底地清洗伤口周围的污渍、干涸的血痂和可能存在的异物。
他的动作小心谨慎得仿佛是在对待世间最易碎的珍宝,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控制在最小的幅度,生怕弄疼了对方。
然后,他拿起镇痛药水,轻轻喷洒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希望能尽快缓解斯内普一直隐忍的痛苦。
最后,他才用指尖蘸取那深绿色的、药效强劲的膏体,小心翼翼地,极其均匀地将它涂抹在绽开的、令人心疼的皮肉上,并确保每一处伤口都被药膏覆盖。
冰凉的药膏接触到火辣辣的伤口,带来的无疑是一阵短暂的、尖锐的刺痛感。
只是随即,这样的感觉就被一种深入骨髓的舒缓清凉所取代。
这清晰的触感,以及霍恩佩斯近在咫尺的、温热的呼吸,都像是最轻柔的羽毛,一下下地、固执地搔刮着斯内普封闭坚硬如铁石的心扉。
他依旧倔强地扭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墙壁上那幅阴暗油画中扭曲的人像,试图用毕生所学的大脑封闭术,再次构筑起最坚固的壁垒。
他想将所有的情绪波动,所有的软弱和渴望都彻底的隔绝、镇压。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颗早已习惯冰冷和孤寂的心脏,似乎彻底脱离了控制,在胸腔里失序地、剧烈地搏动着,节奏完全乱了套。
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霍恩佩斯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像是雨后初晴的清新草木气息。
这气息与他办公室常年弥漫的阴冷、陈腐的魔药味格格不入,却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穿透层层黑暗,莫名地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几乎让他落泪的……安心与贪恋?
这种危险的想法,瞬间就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膝盖上那本厚重无比的《高级魔药制作》的封皮烫金文字上,试图去解读那些古老而复杂的花体字母背后每一个魔药配方的奥秘。
他只是想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分散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注意力。
霍恩佩斯耐心地涂好了药膏,确保药力能够渗透。
然后,他拿起干净的、柔软透气的纱布,动作熟练地将伤口妥善地,松紧适当地包扎好,既保证了固定,又不会影响血液循环。
他的整套动作流畅而精准,熟练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就好像曾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仔细地将剩余的魔药瓶盖拧好,放回原处,并将使用过的棉布等杂物清理干净,一切井然有序。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与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的冰冷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而紧绷的气氛,仿佛有什么坚冰被打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无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
漫长的寂静之后,斯内普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的疲惫与波澜:“……你的禁闭时间已经彻底结束了。出去,雷昂勒先生。”
但他依然没有看霍恩佩斯,仿佛看向他需要莫大的勇气。
只是,他放在扶手上那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此刻正无意识地用力蜷缩着,指节泛白。
霍恩佩斯静静地看着那个依旧固执地侧对着自己,试图用背影筑起高墙的身影,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担忧,有了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知道,今晚只能到此为止。
他不能再进一步逼问或靠近,否则只会引起更强烈的反弹,将眼前这个脆弱的平衡彻底打破。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仪,声音平静得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晚安,教授。希望您的腿能尽快好起来。”
然后,他转身,脚步轻盈而果断地走向门口,没有一丝留恋或迟疑,轻轻拉开了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又轻轻地将门带上。
当那声轻微的“咔哒”关门声,彻底消失在空气中时,西弗勒斯·斯内普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猛地松懈下来。
整个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头转了回来。
那双总是如同漆黑隧道般深邃、冰冷的眼眸中,此刻,那层坚硬的面具彻底碎裂,流露出一种近乎崩溃的、极度疲惫、迷茫。
以及那些深埋在眼底,积累了太久太久的,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挣扎。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按在刚刚被霍恩佩斯小心翼翼包扎好的伤口上。
那里,似乎还清晰地残留着霍恩佩斯指尖微凉的触感、药膏带来的舒缓清凉,以及那份不容拒绝的、灼人的关切。
他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的石像,久久未动。
窗外,霍格沃茨的夜晚深沉依旧,地窖里冰冷而寂静,只有墙壁上魔药瓶中偶尔升起的气泡,发出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声响。
就仿佛在幽幽地诉说着那些被时光尘封的,纠缠不清的苦涩过往,与这个万圣节夜晚悄然降临的,令人心慌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