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舱内,文渊铺开一卷牛皮纸地图,指尖在一处山形标记上重重一点,对杨广道:“您看这儿 —— 此山名唤横山,在定襄西北三十里处,绵延不过三里,高不足三百丈,却与凤凰山一脉相连,正是围堵始毕的绝佳去处。就在这儿,咱就在这儿把他逮住。”
杨广顺着他指的方向点头,目光却早飘向了舷窗外。下方田畴如织,阡陌纵横,连片的农田规划得整整齐齐,其间还不时冒出几座高耸的烟囱,正袅袅地吐着青烟。
他忍不住蹙眉问道:“这竟是边塞小城定襄郡的地界?”
“正是。” 文渊见他盯着地面出神,打趣道,“瞧着不像吧?要不下去转转?”
杨广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郭,语气带着几分感慨:“还是先打完这一仗再说。在这飞艇上,既能看得远,又安稳,倒省了不少颠簸。”
“我靠,老杨头!” 文渊听这话,突然 “嚯” 地站起身,指着他笑得直摇头,“您这心思,跟那‘此间乐,不思蜀’的主儿,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啊!行,真行!”
杨广被他说得一怔,随即也笑了,抬手点了点文渊:“你这小子,就会拿古人编排朕。朕不过是觉得,高处看战局更分明些 —— 倒是你,笃定横山能困住始毕?”
“那是自然。” 文渊重新俯身看向地图,指尖划过横山与凤凰山之间的峡谷,“您瞧这地势,两山夹一谷,咱们只需把住谷口,再让李靖的人从侧翼包抄……” 舱外的风穿过舷窗,带着淡淡的硝烟味。
杨广望着下方那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听着文渊条理清晰的部署,忽然觉得,这飞艇上的安稳,倒比皇宫里的龙椅更让人踏实些。
“此地乐,不思蜀。”他重复着这句话。突然他直起身喃喃说道:“如果朕自即位以来,不这么折腾,按部就班的好好治理。这大隋是不是另一种景象?”
没有人回答,舱内一片安静。只有萧皇后走到他身后,轻轻地给他按摩着肩膀。
萧皇后出身南兰陵萧氏,乃梁武帝萧衍后裔,西梁孝明帝萧岿之女,母为张皇后。她自幼婉顺聪慧,通书史、知礼仪,更兼精医术、晓占候,一身风华藏于温婉之下。
隋朝立国后,她嫁与晋王杨广为正妃,凭着智计与贤德,既得隋文帝夫妇欢心,更获丈夫倾尽宠爱,诞下三子一女。
当年杨广夺嫡之争,她于内调和宫闱,于外暗助谋划,实为功不可没。及隋炀帝即位,她已年近四十,风韵不减,仍得帝心敬重,只是见炀帝执政渐失德,几番婉言劝谏,终是无果。
江都之变,炀帝遇弑,她携幼孙与皇室诸女,辗转于宇文化及、窦建德之手,后随义成公主入东突厥,拥立炀帝之孙杨政道为主,在定襄暂居。
直至贞观四年,李靖破东突厥,她才得以归长安,居兴道里,终在贞观二十一年寿终,享年八十一岁,以皇后礼与炀帝合葬扬州,谥号愍。
此时飞艇舱内,萧皇后指尖碾过杨广肩头僵硬的肌肉,思绪却如乱麻。杨广这一生,何曾受过这等奚落?可那第五文渊,性子野得没边,天不怕地不怕,连皇权都敢轻慢,偏就能把杨广拿捏得服服帖帖。
她暗叹一声 —— 这人世间的事,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恍惚间,她想起雁门城楼初见飞艇时的光景。
那时杨广刚登舱,还端着帝王的威严,见文渊与众女或坐或倚,连起身见礼的意思都没有,当即脸色一沉,怒火在眼底翻涌。 随行的沈光见状,厉声喝斥:“尔等好大胆子!见了圣驾竟敢不行礼!”
话音刚落,飞艇忽然轻轻一晃。沈光本就晕高,这一下恰似火上浇油,晕劲猛地翻涌上来,喉头一阵发紧,酸水直往嗓子眼冲,脸色霎时惨白。
文渊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沈光,语气淡得像水:“哪来的聒噪东西?大呼小叫的,懂不懂规矩?给我扔下去。”
话落音,珈蓝与燕小九已动了手。两人一左一右反剪了沈光的胳膊,像拖麻袋似的拽到舱门口,“哐当” 一声推开舱门,将他上半身硬生生探了出去。
猎猎风灌进舱内,沈光吓得魂飞魄散,两手胡乱抓着舱门边缘,嘶声哭喊:“陛下!陛下救臣!”
玄机子与戎陈恩见状,急忙上前一步,刚要开口求情,却听文渊慢悠悠补了句:”我就纳闷了,一个败军之将何以言勇的?”。此话一出,舱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陛下别急着动怒啊。” 过了一会文渊慢悠悠转过身,指尖敲了敲舱壁,声音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您在宫里摆驾,龙椅上一坐,自然是山呼万岁。可这飞艇在天上飘着,脚下没根,头顶没瓦,讲的不是三跪九叩,是能不能坐稳了不吐。”
他瞥了眼舱门外狼狈的沈光,又看向杨广:“您这位沈将军,本事没见多少,摆谱的架子倒是比飞艇还高。方才那声呵斥,吓得舱里姑娘们都皱眉头 —— 您说,是他碍眼,还是我扔他出去碍了您的圣驾?”
杨广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攥着龙袍的指节捏得死紧,骨节泛白几乎要嵌进锦缎里,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是朕的臣子!君臣有别,见了圣驾,便该行君臣之礼!”
“臣子?” 文渊猛地挑眉,像被戳中笑穴似的嗤笑一声,几步跨到舷窗边,胳膊往窗沿上一撑,回身时眼底的嘲弄几乎要溢出来,“我算你哪门子的臣子?”
他指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山峦,声音陡然拔高:“你给我发过一文俸禄?赏过我半寸封地?还是说,就凭你是皇帝,往这儿一站,我就得跪下去磕头?”
他靴底碾过舱板发出一声轻响,又往前逼近半步,几乎要与杨广脸对脸。眼瞳里像淬了三九天的冰碴子:“当初你派杀手追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怎么没想过我是你的臣子?” “那会儿你的刀片子都快贴到我脖子上了,怎么不提半句君臣之礼?”
他忽然提高了声调,字字像砸在铁板上的碎石:“还是说,在你这儿,君臣之礼就是想杀便杀、想抢便抢?生杀予夺,全凭你一句话、一个念头?”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舱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