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上骤然爆发的豪迈歌声与阵阵欢呼,穿透了清晨稀薄的空气,惊动了下方严阵以待的突厥大军。无数士兵惊疑地仰起头,望向悬停在百余米(约五十丈)高空的巨大飞艇。
在这个高度,艇上的声音虽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却仍能依稀传入地面。始毕可汗蹙紧眉头,努力分辨着风中飘来的破碎词句,只捕捉到“铁蹄铮铮”、“踏遍河山”、“再活五百年”等充满霸气的只言片语。
他狐疑地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那艘庞然巨物,眼珠不安地转动着,心中飞速盘算。方才的袭击,确实迫使对方一只热气球歪歪斜斜地飘离了战场……
可这代价,实在太过惨重!海东青,那是草原上翱翔的金子,驯养一只需要耗费多少心血和十年熬鹰的功夫?其价值,岂止万金!如今折损了三只宝贵的神鹰,却只换来对方一只热气球暂时退场,连皮毛都未能真正伤及……这简直是……
始毕可汗的指节捏得发白,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和巨大的憋屈涌上心头——折损了堪比黄金的神鹰,却只惊退了一只纸鸢!这买卖,亏得血本无归!
一支羽箭忽然带着破空的锐响,“笃” 地钉在一名落后的突厥军士身旁的树干上。
箭尾缠着块素白绢帕,在风里轻轻晃悠,像面挑衅的小旗。 有人急忙拔下箭,将绢帕呈给始毕。
可汗一把扯过帕子展开,上面寥寥数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仁发疼:“给尔等一刻钟喘息。时辰一到,若还不滚,空中地面,一并动手。”
“混账!” 始毕低吼一声,指节攥得绢帕发皱。他猛地将帕子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抬脚便碾了下去,皮靴碾过碎布的声音里,全是咬碎牙的恨。
可眼角瞥见周围士兵们涣散的眼神,他又深吸口气,哑着嗓子下令:“抓紧时间!啃口干粮,喝口水 —— 一刻钟后,接着跑!”
士兵们早没了力气骂娘,纷纷瘫坐在地,从怀里摸出干硬的肉干狼吞虎咽,有人甚至直接把头埋进路边的水洼里,咕咚咕咚灌着浑水。每个人都在跟时间赛跑,连喘息都带着急促的节奏。
一刻钟刚过,头顶忽然传来呼啸声。 “小心!” 有人嘶吼。 “轰隆 ——” 一颗手雷在队伍侧后方炸开,泥土混着碎石飞溅。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突厥大军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呼啦一下四散奔逃。
有人慌得连武器都扔了,有人踩着同伴的脚往前冲,队伍彻底成了溃散的洪流,哪里还有半分军队的模样。
始毕被亲卫死死护着往前拽,回头望时,只看见烟尘里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和远处那艘依旧悬在半空的飞艇 —— 像个悠闲的猎人,正看着猎物在绝望中奔逃。
他咬着牙,血腥味从喉咙里涌上来:这哪里是赶他们跑路,分明是在一点点撕碎他们最后一点骨气。
然而,预想中那支神出鬼没的千人骑兵并未出现,既没有突袭,也没有抓俘虏。
这份突如其来的沉寂,反倒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始毕心头,让他越发坐立难安 —— 对方从不按常理出牌,这般反常的安静,必定藏着更大的算计。
在这种惊疑不定的纠结中,突厥败军又踉踉跄跄奔逃了五个时辰。天边渐渐浮现出一片平坦的绿意,马邑城北那片广袤的草原开阔地已近在眼前,风中似乎都带上了熟悉的草原气息。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是汗的斥候策马奔来,在始毕面前翻身滚落:“可汗!先头部队…… 方才在山口遭了马邑守军的突袭,折损了两千多弟兄!”
始毕心头一紧,刚要发作,却听斥候继续说道:“但他们…… 他们并未穷追,只勒令我等沿马邑至定襄的官道撤退,还特别警告…… 不得骚扰沿途百姓,不得动百姓分毫财产,否则格杀勿论!”
“呵。” 始毕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又有几分如释重负。
他勒住马缰,望着前方平坦的官道,忽然明白了文渊的算盘。这哪里是放他们一条生路?分明是把他们当成了驱赶的羊群,沿着既定的路线赶往定襄 —— 沿途有马邑守军盯着,头顶有飞艇跟着,连骚扰百姓都被明令禁止,他们这群败军,与被圈养的牲畜又有何异?
“传令下去。” 始毕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按他们说的走。”
亲卫一愣:“可汗?就这么……”
“不然呢?” 始毕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难不成,还要等着人家把刀架在脖子上,才算甘心?”
风拂过草原,掀起他残破的披风。远处的官道,此时像一条通往未知的绳索,一端攥在马邑守军手里,另一端,或许正捏在那艘飞艇上的少年掌心。
没有人知道,此刻始毕可汗的心头正被怎样的恐惧与挣扎啃噬着。他死死攥着缰绳,指节泛白 —— 自己预先埋伏在这片开阔地边缘的一万精锐,怎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传回来,难不成真就无声无息地没了? 他不敢深想。
这支伏兵是让他支撑到现在的底气,若是没了,那预伏在定襄以西的两万勇士,又会落得什么下场?是早已成了刀下亡魂,还是正被人围歼在某个山谷里?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那二十万前来接应的草原铁骑,会不会此刻正被堵在阴山的各个隘口,进退不得?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始毕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他猛地摇头,想把这些不祥的念头甩出去,可越挣扎,那些画面就越清晰 —— 文渊那少年似笑非笑的脸,飞艇投下的炸弹,黑甲骑兵掳走俘虏时的冷酷…… “一定是那个文渊的主意!” 他咬牙低吼,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荒唐 —— 那小子不过是个游走四方的商人,手里能有多少兵马?就算有些奇技淫巧,难道还真能挡住二十万草原铁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竟觉得心头松快了些。
对,不过是个商人罢了,侥幸占了些便宜,怎可能撼动突厥的根基?二十万铁骑一到,定能踏平那些黑甲兵,把那艘飞艇射下来当柴烧!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脊背,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些蚀骨的恐惧。可眼角瞥见头顶那艘依旧慢悠悠跟着的飞艇,心底那点刚冒头的底气,又像被戳破的皮囊,一点点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