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墙边，手指抠着地上的裂缝。呼吸很重，头里一阵阵发晕。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亮，又变黑。我知道不能倒下，但身体不听使唤。
冷汗从额头滑下来，流进眼睛，刺得疼。我眨了眨眼，视线模糊了一下，像蒙了一层灰。耳朵嗡嗡响，像是有虫子在叫，又像收音机杂音。我咬紧牙，想用疼让自己清醒。可每次用力，太阳穴就像被钉子扎一样。
这感觉不对。
不是累，也不是失血太多——我的确受伤了，左臂有一道很深的口子，血一直往外渗，湿透了衣服。真正让我撑不住的，是一种从心里冒出来的空。好像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突然被人拿走了，脑子里只剩一个黑洞。
以前不是这样的。
只要集中精神，我能看见几秒后的画面：敌人怎么动，子弹往哪飞，门打开后会出来几个人……那些画面很短，但很清楚。靠着这个能力，我们小队逃过很多次死局，完成了很多不可能的任务。但现在，不管我怎么努力去想，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我靠着冰冷的墙，手指还在抠地面的缝。那条缝弯弯曲曲，像地图上的裂痕，也像这座地下基地老化的痕迹。指甲已经翻了，疼，但我没松手。疼能让我保持清醒，哪怕只有一点点。
赵勇趴在我左边，枪对着走廊尽头。他右腿在流血，裤子都湿了，但他没管。他抬起手，把一个弹匣塞给我：“还能打吗？”
我没马上回答。
他的声音很低，有点哑，听起来很平静。这种语气我很熟——只有在他觉得情况特别危险、没法挽回时才会这样。赵勇平时爱说话，总能在最紧张的时候开个玩笑。但现在他脸上没表情，只有灰尘和一道从眉毛划到下巴的伤，血干了，变成暗红色。
他给我的弹匣还有点热。我低头看着它，手心全是汗，差点拿不住。我把它塞进怀里，摸了摸腰上的备用弹匣袋——只剩两个了。刚才那场枪战打得猛，我们根本没想到敌人会在这里埋伏。
“还能打。”我终于开口，声音干巴巴的。
我不是逞强。我只是知道，如果我说不行，赵勇不会说什么，李悦也不会骂我。但他们都会多冒险，而我是队长，不能让他们替我去死。
赵勇看了我一眼，没再问。他重新架好枪，右手稳稳扣在扳机上，左手撑地调整姿势。就算腿受了伤，他的动作还是很准，没有多余的动作。这就是赵勇，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把任务做完。
李悦蹲在我右边，手里终端闪着蓝光。她打字很快，手指都发白了。她说：“干扰还能撑三十秒。”
她声音冷，说得快，每个字都很清楚。李悦就是这样的人——冷静到不像有感情，情绪藏在眼镜后面。她戴的是特制战术镜，镜片上有数据滚动，能看出她很专注。头发扎成马尾，几缕碎发贴在脸上，被汗水打湿了。
“三十七秒前启动干扰，现在电量剩12%。”她一边敲代码一边说，“我已经切断他们主通讯，并放了假信号。但他们开始换备用频道，估计二十秒内就能恢复联系。”
我点点头，想站起来，膝盖一软，差点跪倒。脑袋又疼起来，比刚才更厉害。我咬牙，额头抵住墙，等这阵疼过去。
这次头痛像有人拿锤子砸我的头。视线晃动，赵勇的身影变了形，李悦的脸成了色块。我用力掐大腿，用疼压住脑子的乱。冷风从通风口吹进来，带着铁锈和消毒水的味道，冲进鼻子。
终于，头晕慢慢好了。
我睁眼，看到李悦在看我。她眼神没有担心，也没有责备，只是冷冷地看着，像在判断我还能不能继续任务。
“你现在用不了能力？”她问。
我没说话，闭眼再试一次。我集中精神，回想以前发动能力的感觉——那种脑子突然变清楚、时间好像变慢的体验。可不管怎么努力，脑子里还是空的，像断电的机器，动不了。
我睁眼，摇头。
她盯着我两秒，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她的手很凉，手指有点抖，但抓得很紧。那一瞬间，我竟觉得她在怕。
“那就别想了。”她说，“我们三个在这，不是你一个人扛。”
我没回应。
这话本该让人安心，可我心里反而烦躁。我不需要安慰，我是指挥的人。正因为我当队长，才不能靠别人。以前每次行动，都是我提前看出危险，做决定，带他们避开陷阱、突破防线。现在我失去了最重要的本事，却要他们保护我。
可事实就是如此。
远处传来脚步声，很轻，但越来越近。节奏很稳。
那是训练过的脚步，皮靴踩在地上发出“嗒、嗒”声，间隔均匀，不慌。至少三人，带重装备，慢慢推进。这不是冲锋，是试探。
“三个人。”李悦低声说，“从左边过来，有夜视仪。”
她调出热成像图，屏幕上三个红点沿走廊移动，相距五米，三角阵型。带头的拿突击步枪，后面两人武器不同，是标准战术小组。
赵勇抬枪，对准拐角。他说：“交给我。”
我想拦，他已经开枪。
两发点射，枪声在走廊炸响，耳朵嗡嗡响。子弹打中通风口边缘，溅起火花和金属碎片。里面的人没料到我们会反击，立刻缩回去，脚步停了。
“他们知道我们在了。”我说。
赵勇喘口气，抹了把脸上的灰：“本来就不该躲。”
我摇头：“他们不是来强攻的，是探路。他们在等我们动，等我们暴露位置。”
话刚说完，左边通风口传来金属摩擦声。有人要下来。
不是一人，是两个。听声音，他们用钩索慢慢降下，动作小心。一旦落地，就会前后夹击。这是典型的围剿打法，利用窄道限制我们活动。
赵勇立刻开枪，又是两发，打在通风口边。碎片飞溅，里面的人退回去了。
“暂时逼退了。”他低声说，“但他们不会放弃。”
我靠在墙上，强迫自己冷静。敌人明显知道我们的位置，不然不会精准设防。我们现在在b2层西边通道，离主控区不到两百米。按原计划，干扰启动后六十秒内要进核心区，拿到数据备份再撤。但现在干扰只剩三十秒，我们却被困在这条死胡同里。
更重要的是，我的能力没了。
这意味着我看不见敌人下一步动作，也无法避开伏击。每一步都有风险，每个转角都可能送命。
李悦收起终端，抬头看我：“接下来怎么办？”
我没马上回答。
我在回忆。虽然不能预知未来，但我记得过去的事。敌人的进攻节奏、换位时间、火力间隔……我都记得。他们的打法偏保守，喜欢控信息、压心理，很少正面硬拼。说明他们也在怕我们，至少知道我们闯过不少险地。
“左边七米有个监控箱。”我说，“炸掉它，挡住他们视线。”
赵勇点头，掏出最后一枚震爆弹。拉开保险，扔出去。轰的一声，烟雾冒起，走廊被遮住。
浓烟滚滚，带着烧塑料的臭味。监控箱炸碎了，摄像头线路断了，火花噼啪响。照明系统也被影响，部分灯灭了，只剩应急红灯一闪一闪。
“走！”我说。
李悦先冲出去，贴着墙往前走。她动作快，每步都在阴影里，几乎没声音。赵勇断后，边退边开枪压制。他连打三发点射，逼敌人不敢追。我走在中间，每走一步头就晃一下，但我没停。
刚过拐角，右边红灯亮了。警报响了，声音尖。
“他们启动封锁程序！”李悦喊，“三秒内所有通道门都会关！”
我心里一沉。
一旦封锁启动，整个基地进入最高防护状态，所有非授权通道自动锁死，连通风口也会关。如果我们被关在外面，别说拿数据，连逃都逃不出去。
我加快脚步，冲向下一个岔口。李悦一把拽住我胳膊：“这边！”
我们拐进右边走廊，赵勇最后一个进来。身后金属门轰地落下，差一点把他卡在外面。
“还好没死在门缝里。”他靠在墙边喘气，脸上露出苦笑。
我也松了口气，但不敢放松。这里还是敌区，随时可能遇到巡逻队。
李悦立刻蹲下，把终端接进墙上的接口。她说：“我能延缓其他门关闭，但只能撑一分钟。”
她双手快速操作，代码一行行滚屏。终端进度条慢慢走，绿光照在她脸上，显得很坚定。
“够了。”我说。
前面就是主控区外围，再往前五十米是核心区入口。只要进去，就能找到实验数据的备份服务器。那是周雄最后的底牌，也是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
周雄，曾是国家科学家，三年前因非法人体实验被通缉。他借军方项目秘密做意识移植和神经强化实验，受害者几十人，包括多名特种兵和情报员。我们小队也是试验品之一——或者说，幸存者。
那次任务代号“灰烬”，我们奉命潜入边境科研基地查异常信号。刚进实验室就被注射药剂，昏迷七十二小时。醒来后，我发现大脑变了——能短暂看见几秒后的画面。赵勇变得不怕疼，李悦能飞快处理信息。
我们都成了实验体。
后来我们逃了出来，花了两年追踪线索，终于发现周雄没死，躲在废弃核电站改造的秘密基地继续研究。他手里的数据不仅关系更多无辜者生死，还可能被境外势力买走，制造新一代生化战士。
所以这一次，我们必须拿到证据，彻底结束这一切。
可现在的问题是，敌人比我们快。
李悦抬头：“他们已经在里面了。至少六人，全副武装。”
我看向赵勇。他检查枪，只剩两个弹匣。
“硬闯？”他问我。
我摇头：“他们会等我们进门，然后夹击。”
“那就等他们出来。”他说。
不行。等他们转移数据，我们就什么都拿不到。必须现在进去。
我想了想，说：“李悦，干扰还能撑多久？”
“最多十秒。”她说，“电池快没了。”
“十秒够了。”我说，“你等他们靠近门口再开干扰。赵勇，你守外面，有人出来就打。”
“那你呢？”他问。
“我进去。”我说。
赵勇皱眉：“你现在这样，进去就是送死。”
“我不是去打架。”我说，“我是去找东西。你们只要帮我争取十秒就行。”
他盯着我几秒，忽然笑了：“行吧，反正你从来不怕死。”
那笑里有点无奈，也有点敬意。他知道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李悦把终端递给我：“密码破解程序我已经装好，插进去就行。但你要在十秒内完成上传，否则系统会反锁。”
我接过终端，点头。
它比我想象中还重。不只是因为设备本身，更是因为它承载的东西——受害者的记忆、被改的人生、无法挽回的牺牲。这块小设备，可能是揭开真相的关键。
警报还在响，红灯一闪一闪。李悦开始倒数：“十、九、八……”
我和赵勇同时靠近门边。
“七、六、五……”
他抬枪，对准门口，呼吸平稳，眼神锐利。
“四、三……”
我深吸一口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跳加快，血液奔涌，全身都在为这一刻准备。
“二……”
门还没完全打开，我就冲了进去。
眼前亮光一闪，几个黑影在动。我扑向最近的控制台，把终端插进去。
屏幕亮了。
进度条开始走：1%……5%……
背后传来枪声。
赵勇开火了。
我盯着屏幕，手放在回车键上。心跳快，头还在疼，但我感觉意识在回来。
不是能力恢复了，而是另一种东西醒了——人的直觉、经验、意志。我不再靠“看见未来”，而是靠记忆、逻辑和信念往前走。
10%……15%……
第二声枪响，接着是闷哼。
我回头看。
赵勇跪在地上，左肩破了，但他还举着枪。血顺着手臂滴下，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他脸色白，嘴唇抿成线，没后退半步。
20%……25%……
李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坚持住！还有五秒！”
我握紧拳头，眼睛不离屏幕。
30%……40%……
赵勇又开一枪，整个人撞在墙上。枪掉了，但他用右手抓住对方脚踝，拼命拖住那人前进。
50%……60%……
门边敌人倒下一个，另一个正要冲进来。
我猛地按下回车。
上传完成。
屏幕跳出绿色框：【数据同步成功｜备份已生成】
我踉跄着扑向出口按钮，用力拍下紧急解锁。厚重隔离门缓缓升起，李悦和赵勇冲了进来。
“拿到了？”她问，声音微颤。
我举起终端：“拿到了。”
赵勇靠着墙喘气，肩膀还在流血。他咧嘴一笑：“值了。”
我没笑。
因为就在那一刻，主控室响起机械声：
【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9分58秒｜所有出口即将封闭】
“操！”李悦扑向控制台，“他们设了双重保险！”
我迅速扫视四周找出路。这里的通风系统独立，有一条维修通道通地面排气塔，但要手动开阀。
“走维修通道！”我说，“李悦带数据；赵勇，我扶你。”
“不用扶。”他挣扎着站起来，“我自己能走。”
我们穿过主控室，推开一道铁门，进入狭窄竖井。梯子生锈，每踩一脚都嘎吱响。上面漆黑，只有顶端透出一点天光。
我们往上爬，自毁倒计时还在走：
【7分12秒】
【6分03秒】
【4分41秒】
当最后一人踏上地面平台时，身后传来爆炸声，整座设施剧烈震动，尘土落下。
夜风吹来，带着自由的气息。
我抬头看星空，终于吐出一口长气。
任务完成了。
但我们都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