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鸦衔枝带来的,远不止是取暖的柴火与救命的药根,更是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磅礴士气。当李世民将那“鸟衔参”高高举起,以“天意”、“祥瑞”定调之时,笼罩在凤凰山唐军头顶近十日的那片绝望阴云,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天光骤然劈开。
篝火熊熊燃起,映照着士卒们不再是麻木而是充满亢奋与希望的脸庞;掺着少量马肉和珍贵黄精根茎熬煮的稀薄汤羹,喝下去的不再是维持生命的无奈,而是承载着天命所归的信念。
李世民敏锐地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士气巅峰,他并未因“天降神助”而盲目乐观,反而更加清醒。神鸦送来的只是喘息之机,绝非破敌之法,真正的生路,仍需靠将士们用血与智去搏杀。
御帐之内,灯火通明。
核心将领齐聚,虽人人面带疲惫,眼神却重新燃起了锐利的光芒。
“陛下,神鸦献瑞,军心可用!”长孙无忌首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然,我军粮秣将尽,虽得些许草药,亦难持久。当趁此良机,寻隙破敌!”
程名振摩拳擦掌,声若洪钟:“陛下,给俺五千精兵,趁夜从后山险峻处摸下去,直捣盖苏文那老小子的中军大帐,砍了他的狗头!”
李世民没有立即回应,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盯着粗糙沙盘的尉迟恭:“敬德,你以为如何?”
尉迟恭抬起黑沉沉的脸,眉头紧锁:“程蛮子之勇可嘉,但不可行。后山看似险峻,敌军防备或松,然我军不熟悉路径,夜间行动,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且盖苏文用兵谨慎,中军防卫必然森严,五千人突袭,无异以卵击石。”他顿了顿,粗壮的手指在沙盘上谷口位置重重一点,“当前要害,仍在谷口。敌军连日猛攻不下,士气已堕三分。我军新得‘天助’,士气正盛。当务之急,是巩固防御,挫敌锐气,以待其变。”
“以待其变?”程名振瞪眼,“等什么变?等粮草吃光吗?”
李世民抬手止住了程名振的躁进,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敬德所言,深合朕意。盖苏文兵力数倍于我,急于求战者是他,而非我军。神鸦之事,此刻想必已传入敌营,高丽军心必生疑虑惶恐。此消彼长,正是我军以静制动之时。”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声音沉稳而有力,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第一,尉迟恭!谷口防线,朕交由你全权负责。不必追求杀伤,只需稳守。多备滚木礌石,弓弩轮番休憩,保持箭矢充足。敌军若攻,便以最小代价将其击退,最大程度保存我军实力,消耗敌军兵力与士气。”
“第二,程名振!两侧山脊,不容有失。挑选军中善射者,组建狙杀队,专射敌军攀爬之头目与旗手。要让高丽人知道,仰攻我唐军阵地,是要付出血的代价!”
“第三,辅机!立刻清点军中所有存粮、草药,统一调配。伤兵优先,战力强者次之。告诉将士们,朝廷援军已在路上,陛下与天同在,只需坚守数日,必有转机!”
“第四,多派精干斥候,不惜代价,沿山脊隐秘处向外探查,寻找任何可能的敌军防御薄弱点,或是……能与外界联络的缝隙!”
命令清晰,责任明确。众将轰然应诺,各自领命而去。唐军这台一度濒临停滞的战争机器,在注入“信念”这股最强的燃料后,再次高效而冷酷地运转起来。
接下来的数日,凤凰山攻防战进入了一种新的模式。
高丽军方面,盖苏文在得知唐营“群鸦衔枝”的异象后,心中惊疑不定。他虽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军中风言风语,士气明显受到影响。他严令封锁消息,并处决了几个散布“流言”的士卒,但恐慌如同瘟疫,难以根除。
为了打破僵局,他不得不继续施加压力,但攻势已不复初时那般猛烈与不计代价。更多的是以炮石、箭矢进行远程压制,辅以小股部队的试探性进攻。
而唐军,则完美执行了李世民的“疲敌蓄锐”之策。
谷口处,尉迟恭将防御艺术发挥到了极致。
他不再追求硬碰硬的白刃战,而是充分利用地形和工事。当高丽军进入射程,唐军的强弓硬弩便如疾风骤雨般倾泻而下,专射甲胄防护薄弱的部位。待敌军冒着箭雨靠近壕沟鹿角,早已准备好的滚木礌石便轰然落下,将攀爬者砸得筋断骨折。若有小股敌军侥幸突破,等待他们的则是以逸待劳、养精蓄锐多时的唐军精锐步卒的致命反击。
尉迟恭本人如同定海神针,始终矗立在战线最危险的位置,那双钢鞭之下,几无三合之将。高丽军每一次进攻,都像是在啃一块布满尖刺的铁板,除了留下更多尸体,一无所获。
两侧山脊,程名振将“狙杀”战术玩出了花样。
他不仅安排神射手定点清除,更亲自带着一队身手矫健的亲兵,沿着陡峭的山崖巡逻,发现攀爬点,便用绳索坠下巨石,或直接近身搏杀,将高丽攀岩好手如同打地鼠般一个个敲落山崖。
唐军居高临下,占尽地利,高丽军的仰攻成了代价高昂的徒劳。
唐军营内,后勤保障在长孙无忌的统筹下,井然有序。
那几根“鸟衔参”和黄精被老神医精心熬制成汤药,优先供给重伤员和高烧不退的士卒,竟真的挽救了不少濒死的生命。
严格的配给制度下,士卒们虽仍半饥半饱,但至少有了基本的体力支撑。更重要的是,李世民每日必至各营巡视,有时甚至会亲手为伤兵换药,与普通士卒分食同一碗薄粥。帝王的垂范与“天佑”的信念交织在一起,凝聚成一股钢铁般的意志。军中不再有怨言,只有同仇敌忾的决心与对皇帝的无限忠诚。
时间,在残酷的拉锯战中一点点流逝。
盖苏文越来越焦躁,唐军如同磐石,任凭风吹浪打,岿然不动。而他的大军顿兵坚城之下,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个天文数字,后方补给线漫长,压力与日俱增。更让他不安的是,军中关于唐皇受天庇佑的传言愈演愈烈,甚至开始出现士卒夜间望见唐营有金光冲霄的讹传,士气低迷已难以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