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塞外特有的粗粝雪砂,狠狠抽打在幽州城斑驳的城墙垛口上,发出呜呜咽咽如同鬼哭的声响。
三月末,李世民亲率两千玄甲精骑与李震麾下最锋锐的“幽影”不足五十人的小队,如同楔入北疆冻土的一柄尖刀,率先抵达这座孤悬于突厥兵锋之下的雄城。
马蹄踏碎薄冰,溅起浑浊的雪泥,队伍沉默地穿过幽州洞开的南门。街道两旁的屋舍低矮破败,门窗紧闭,仅有的几个缩在门缝后窥探的百姓,眼神里也充满了惊惶与麻木。空气中弥漫着柴烟、牲畜粪便和一种挥之不去的、铁锈般的紧张气息——那是战争与恐惧长久浸染的味道。
“殿下,”幽州守将张公谨须发花白,甲胄上凝着厚厚的冰霜,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突厥颉利可汗帐下大将阿史那贺鲁,率狼骑主力五万,已合围幽州十日。斥候断绝,飞鸟难渡…我等,已成孤城困兽!”
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绝望。
李世民勒住座下龙驹,玄黑的大氅在凛冽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扫过城头稀稀拉拉、面有菜色的守军,又投向城外。
天地苍茫,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四野,目力所及之处,雪原上点缀着无数低矮的毡帐,如同生长在白色荒漠上的诡异蘑菇。
更远处,一队队剽悍的突厥骑兵如同黑色的幽灵,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绕着巨大的城池缓缓游弋,像耐心的狼群,不断收紧致命的绞索。玄影不安地喷着响鼻,前蹄烦躁地刨着冻土,苍梧则昂首向天,对着突厥大营的方向,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长嘶。
“坚壁清野,死守待援?贺鲁岂会给我等喘息之机!”李世民的声音冷硬如铁,“张将军,传令全军:加固城防,多备滚木礌石火油!李震!”
“末将在!”小将军李震越众而出,年轻的脸庞在寒风中冻得发青,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他身后的“幽影”队员,人人玄衣轻甲,背负强弩短刃,气息沉凝,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猎豹。
“带你的人,今夜子时,随我出城!”李世民的目光穿透风雪,钉在突厥大营侧后一处地形略显崎岖的雪丘,“探其虚实,寻其粮道!此獠围城日久,必有破绽!”
“末将领命!”李震抱拳,眼中燃起炽热的战意。玄影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决心,踏前一步,硕大的头颅轻轻蹭了蹭李震的手臂。
子时,风雪更急。
幽州西门在令人牙酸的绞盘声中开启一道仅容两骑并行的缝隙。李世民一身玄甲,玄影四蹄包裹厚布,苍梧紧随其后,李震与三十名最精悍的“幽影”队员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出城门,瞬间便被漫天风雪吞噬。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雪片迷眼,能见度不足十步。马蹄深陷雪窝,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队伍依靠李世民手中一枚微弱的萤石罗盘指引方向,在死寂的雪夜里,朝着预定的雪丘潜行。
一个时辰后,雪丘的轮廓终于在风雪中浮现。李世民挥手示意,队伍立刻分散,依托雪丘背风面的嶙峋怪石隐蔽身形。李世民伏在一块巨岩后,凝神观察。
雪丘下方,竟是一个被刻意利用的巨大天然避风凹地!凹地内,并非预想中的粮草辎重,而是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的突厥战马!足有数千匹!马群被粗大的绳索圈住,覆盖着厚厚的毛毡御寒,安静地休憩。马群外侧,仅有百余名突厥看守围着一堆篝火,裹着皮袍瑟缩着,低声交谈,风雪几乎掩盖了所有声响。
“不是粮道…是贺鲁的备用战马营!”李世民心头一沉。此地远离突厥主营,看守松懈,若能一举焚之,必能重创突厥骑兵持续作战能力!他眼中寒光一闪,正欲下令突击——
异变陡生!
“呜——呜——呜——!”凄厉悠长的牛角号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风雪的呜咽,从四面八方骤然响起!如同地狱恶鬼的召唤!
几乎在号角响起的瞬间,雪丘四周看似空无一物的雪原猛地“活”了过来!厚厚的积雪被掀开,无数身披白色伪装、与雪地融为一体的突厥伏兵如同雪崩般跃起!弯刀映着微弱的雪光,反射出冰冷的死亡弧线!箭矢的破空声尖锐刺耳,如同毒蜂群袭,密集地射向刚刚暴露位置的唐军小队!
“中计了!撤!”李世民厉吼一声,长槊荡开数支射向面门的利箭!座下龙驹发出一声惊怒的嘶鸣,伏击圈布置得极其精妙,恰好封死了唐军退回幽州的所有路径。四面八方涌来的突厥兵如同白色的狂潮,瞬间将李世民这支小小的精锐吞噬。
“保护殿下!”李震目眦欲裂,手中横刀化作一片银光,将两名扑上来的突厥兵斩飞!
他身后的“幽影”队员展现出惊人的战斗素养,瞬间收缩成一个小型的圆阵,箭弩连发,将冲在最前的突厥伏兵射倒一片!但敌人实在太多了,如同无穷无尽的白色蚁群,悍不畏死地涌上。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烈的搏杀在瞬间爆发,风雪中,怒吼声、兵刃碰撞声、垂死的惨嚎声混成一片!
“苍梧!保护殿下!”吴战飞身下马。
苍梧展现出惊人的力量与灵性,它庞大的身躯猛地撞飞一名试图偷袭李世民侧翼的突厥悍卒,巨大的铁蹄狠狠踏下,骨骼碎裂声令人牙酸。它的皮毛瞬间被敌人的鲜血染红大片,却依旧死死护在李世民与李震身侧,用身体撞开刺来的长矛,用铁蹄粉碎敌人的冲锋!
“向西南!冲出去!”李世民挥槊如龙,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硬生生在白色人潮中撕开一道血口!
龙驹四蹄腾空,载着他如一道黑色闪电般突进!李震与四十余名“幽影”队员紧随其后,以苍梧为锋矢,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朝着西南方一处看似包围圈薄弱的雪谷亡命冲去!
突厥兵紧追不舍,箭矢如飞蝗般从身后射来。不断有“幽影”队员中箭落马,瞬间便被汹涌的白色浪潮淹没,好在都不是要害之处,拔箭吞药,重新上马。苍梧的后臀也被一支重箭擦过,带起一溜血花,但它只是闷哼一声,速度丝毫不减!
吴战翻身一跃上了苍梧,右手拔下箭矢,下一刻,一瓶药粉涂了上去。
风雪更狂,如同天地在咆哮。
李世民、李震、吴战以及其余浑身浴血的“幽影”队员,如同狂风中的几片残叶,被汹涌的白色死亡浪潮驱赶着,一头扎进了那条深邃、狭窄、仿佛通往地狱之口的雪谷之中。
身后,是阿史那贺鲁麾下最精锐的“白狼卫”如附骨之疽般紧咬不放,弯刀的寒光在风雪中闪烁不定。谷口两侧高耸的雪崖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