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里死寂般的沉默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随即被汹涌爆发的愤怒声浪彻底撕裂!
“赵有财!你个王八蛋!”
“两百万!矿难前一个月!你们他妈的还是人吗?!”
“我们的补偿金是不是被你们贪了?!是不是!”
“郑局长!你给个说法!”
前排几个性子暴烈的工人代表,眼睛赤红,猛地站了起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主席台上抖如筛糠的财务科长老赵身上!矿难家属区更是炸开了锅,哭喊声、咒骂声、质问声汇成一片,几个情绪激动的妇女甚至要冲上主席台!
老赵那张油滑的脸此刻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屏幕上那份盖着宏泰公章、由他儿子赵明远代签的两百万合同,像一张巨大的、沾满血污的裹尸布,将他死死裹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郑毅,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求救。
郑毅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王磊这一手釜底抽薪太狠了!无声的屏幕,冰冷的事实,瞬间就将他精心煽动起来的“民意”逆转!他猛地一拍桌子,试图用更大的声音压过混乱:
“安静!都给我安静!这是诬蔑!是别有用心!大家不要上当!合同…合同可能是伪造的!宏泰公司…”
“伪造?”王磊沙哑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像冰锥刺穿了郑毅的嘶吼。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屏幕。
屏幕上画面应声切换!
一份银行流水明细清晰呈现——矿务局“应急维稳专项资金”账户,于合同签订后第三天,向宏泰公司账户转出两百万整!
紧接着,是宏泰公司账户的流水——收款后第五天,一笔一百八十万的资金,被转入了另一个账户,账户名:赵明远!
最后,是一份出入境记录截图——赵明远,于该笔款项转入其账户次日,乘坐国际航班离境!
铁证如山!环环相扣!无声的屏幕,此刻发出的却是震耳欲聋的惊雷!
“轰!”
台下彻底沸腾了!最后一丝疑虑被彻底粉碎!贪污!挪用!洗钱!这些平日里只在传闻中听到的词,此刻血淋淋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而且,时间点如此敏感,就在那场吞噬了数十条鲜活生命的“11·7”矿难发生前一个月!这些被挪用的钱,是不是本该用于安全投入?是不是本可以避免那场惨剧?!
“畜生啊!”
“抓起来!把他们都抓起来!”
“郑毅!你管的好财务!你脱不了干系!”
愤怒的浪潮彻底淹没了郑毅的辩解。矿泉水瓶、揉成团的纸张,甚至一只不知谁脱下来的破旧胶鞋,雨点般砸向主席台!场面彻底失控!
“保护郑局!”几个反应快的保卫科人员慌忙冲上主席台,架起面无人色的郑毅和老赵,在人群的怒吼和投掷物中狼狈不堪地退向后台通道。其他班子成员更是抱头鼠窜。
混乱中,王磊依旧坐在角落那把孤零零的椅子上。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的冷汗已经汇聚成细流滑下鬓角,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喉间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钢针在刺扎。刚才那几句发声,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但他挺直的脊背没有一丝弯曲,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暴风雪中的灯塔,穿透混乱的人群,死死锁定着郑毅和老赵仓皇逃离的背影。
李卫国早已起身,对着衣领上的微型麦克风低喝:“行动!”
礼堂侧门猛地被推开!几名身着便装、但神情冷峻如铁的省纪委工作人员,如同猎豹般迅捷地冲了进来,目标明确,直扑后台通道!他们的出现,瞬间让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风暴,进入了收网的时刻!
后台狭窄的通道里,郑毅和老赵被保卫科的人簇拥着,正狼狈地试图从消防通道撤离。郑毅一边踉跄前行,一边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地想要拨号。
“赵有财同志!”一声冷硬的低喝在通道口响起。
两名省纪委工作人员如同铁塔般堵住了去路。为首一人亮出证件,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我们是省纪委第三监察室工作人员。根据初步掌握的证据,现依法对你涉嫌严重职务违法犯罪问题立案审查调查!请跟我们回去,配合组织审查!”
“不!你们不能抓我!我是冤枉的!郑局!郑局救我啊!”老赵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绝望地想去抓郑毅的裤腿。
郑毅脸色铁青,看着眼前冰冷的目光和证件,又惊又怒:“你们…你们有什么证据?!这是非法拘禁!我要向省里反映!”
“郑副局长,”另一名工作人员上前一步,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我们依法执行公务。关于宏泰公司合同及资金流向问题,赵有财同志是直接经手人和关键知情人。请您配合,不要妨碍公务。另外,”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郑毅紧握的手机,“在调查期间,请保持通讯畅通,随时配合组织问询。”
这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郑毅试图打电话求救的念头。他明白,此刻任何过激举动,都只会引火烧身!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工作人员,眼神怨毒得如同淬毒的匕首,最终,他猛地甩开保卫科搀扶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好!我配合!你们…好自为之!”他不再看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的老赵,猛地转身,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暴怒,独自一人冲进了消防通道的黑暗之中。
老赵被两名工作人员一左一右架了起来,面如死灰,像一滩烂泥般被拖走。他那绝望的哀嚎在通道里回荡,很快消失在沉重的消防门后。
礼堂里的混乱在省纪委工作人员出现带走老赵后,渐渐平息下来。愤怒的声浪转为一种沉重的、带着震惊和后怕的沉默。工人们看着主席台那片狼藉,看着屏幕上依旧定格的那份合同和流水,眼神复杂。家属们则抱在一起,低声啜泣,不知是为揭露的真相而悲愤,还是为未来的补偿金而担忧。
王磊在李卫国和小张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他脚步虚浮,身形微微摇晃,喉间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吞咽都如同酷刑。但他拒绝了立刻离开的提议,示意李卫国扶他走向主席台。
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数百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敬畏,有感激,也有尚未散尽的疑虑。礼堂里只剩下他拖沓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他站到了主席台中央,站在那片狼藉和尚未熄灭的电子屏幕前。刺眼的光映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布满冷汗的额头。他扫视着台下,目光沉静依旧,只是那沉静之下,是难以掩饰的巨大疲惫和痛楚。
他张了张嘴,试图发声。但喉咙里只发出一阵破碎嘶哑的气流摩擦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的疼痛让他眉头紧紧锁起,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旁边的李卫国连忙用力扶住。
台下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他们看着这位刚刚以雷霆手段撕开黑幕、此刻却连话都说不出的“特派员”,看着他苍白脸上那近乎透明的疲惫和痛苦,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沉默中弥漫开来。
王磊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灼伤的咽喉。他放弃了发声,缓缓抬起右手,指向那块依旧亮着的屏幕——屏幕上,是宏泰公司的合同,是那两百万的转账记录,是赵明远的账户和离境信息。
然后,他的手指,极其缓慢、却带着千钧之力,在空中划了一个巨大的、清晰的问号。
这个无声的动作,比任何慷慨激昂的陈词都更具力量!
它在问:这笔钱的背后,还有谁?
它在问:那些被挪用的保命钱,最终流向了何处?
它在问:郑毅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它在问:“11·7”矿难和西三事故的真相,是否就隐藏在这些肮脏的交易之后?
最后,王磊的手指,缓缓移开,指向台下那些沉默的矿工,那些悲泣的家属。他的目光,如同沉静的湖水,一一扫过他们粗糙的面容、伤痕累累的手、充满伤痛和期盼的眼睛。
他没有再做出任何手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但那目光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承诺——对真相的承诺,对责任的承诺,对那些血泪和苦难的承诺。
沉重的寂静笼罩着整个礼堂。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声。工人们脸上的怨气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沉思。家属们抬起泪眼,望着台上那个无声的身影,绝望的眼神中,似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信任”的火苗。
王磊喉间的剧痛如同烈火灼烧,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他最后看了一眼台下,那目光如同沉入深潭的巨石,无声却重若千钧。
然后,他微微颔首,在李卫国和小张的搀扶下,转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异常艰难地走下主席台,走向侧门。他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像一根深深扎入大地的钢钎,承载着这死寂礼堂里所有无声的沉重与期盼。
那根指向真相、指向责任、指向民心的手指,如同一条无形的绞索,已经悄然勒紧。绞索的另一端,系在仓皇逃入黑暗的郑毅,以及那些尚未浮出水面的魑魅魍魉的脖颈之上。无声的绞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