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三采区幽深的回风巷里,那三声来自岩壁另一侧、如同地狱叩门般的沉闷敲击,在王磊的胸腔里激荡起久久不散的寒意。他回叩的三声,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再未得到任何回应。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有便携式微震监测仪屏幕上固执跳动的绿线,证明着那诡异的震动源仍在深处持续。
“王…王专员…这…这到底是什么?”孙强压低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矿灯光束下,他的脸惨白如纸。两名省纪委的安保人员也绷紧了身体,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的岩壁。
“信号。”王磊的声音在密闭的巷道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冷冽,“人为的信号。”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面传来敲击声的、泛着诡异油光的岩壁,最终落在孙强手中的监测仪上,“记录精确时间、频率。位置锁定。”
他不再停留,果断转身:“撤!”
重返地面,刺眼的阳光让刚从绝对黑暗中出来的几人一阵眩晕。但井下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诡异的敲击声,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每个人的神经。王磊没有片刻耽搁,带着孙强和那份记录着诡异震动数据的便携仪,直奔省纪委工作组设在矿部的临时指挥中心。
指挥中心的气氛比平时更加凝重。厚重的窗帘紧闭,只留几盏台灯发出惨白的光晕,照亮着堆满文件的桌面和墙壁上巨大的矿区地质图。陈志远站在图前,眉头紧锁,指尖正点在西三F12断层带的位置。几名核心调查员围在桌旁,神情严肃。
看到王磊三人进来,尤其是他们脸上尚未褪去的震惊和凝重,陈志远立刻转过身:“井下有发现?”
王磊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孙强将便携式微震监测仪连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脑上。屏幕上,那条在井下捕捉到的、固执跳动的震动波形被清晰地放大、重现。同时,孙强迅速汇报了在F12“空鼓区”岩壁后听到的、与震动波峰完美同步的三次人为敲击。
“……位置基本锁定在成像图显示的幽灵巷道更深部或其延伸方向的地下。敲击清晰,间隔固定,绝非地质活动。”孙强的汇报简洁而有力。
指挥中心内一片死寂。电脑屏幕上规律的震动波形和那三声“咚咚咚”的模拟回放,如同冰冷的铁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人为信号!在图纸上被掩盖的幽灵巷道深处!这已远超技术疏漏或管理失职的范畴!
“查!”陈志远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金属般的硬度,“立刻调取该区域所有可能的工程记录,哪怕是报废的、边缘的!查近三个月所有下井人员记录,尤其是进入过西三边缘区域的人员!联系地质局,调取该区域更详细的历史地质资料和微震背景数据!技术组,分析震动源可能的设备类型!”
命令迅速下达,指挥中心瞬间高速运转起来,键盘敲击声、电话指令声、纸张翻动声交织成一片紧张的战前序曲。
王磊走到巨大的矿区地质图前,目光死死锁住西三F12的位置。幽灵巷道、异常震动、人为敲击信号…这三者叠加,指向的绝不仅仅是安全隐患。这更像一个被深埋地底的、仍在活动的秘密!
“王磊,”陈志远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递给他一份薄薄的、密封的档案袋,“你追查的深蓝墨水,有眉目了。这是刚到的密件。”
王磊心头一震,立刻接过档案袋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是省纪委技术鉴定中心的最终报告摘要,结论部分被红笔重点圈出:
“经光谱分析及成分比对,图纸覆盖层下残留深蓝色墨水,确认为德国‘罗特林’牌特制绘图墨水,型号G-7。该型号墨水具有极强附着力和抗光性,多用于精密工程制图及特殊标记。国内流通极少,非政府采购名录产品。经查,三年前同期,矿务局系统内部,仅有两人通过非公开渠道购入过此型号墨水:
1. 时任省矿研所高级工程师,林卫国(遇难);
2. 时任矿务局基建处副处长,孙启明。”
林卫国!老林!
孙启明!矿务局基建处副处长!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道惊雷,瞬间劈开了王磊脑海中盘踞的迷雾!
老林!三年前,他用自己的特制墨水,在那个关键坐标点留下了标注!他发现了问题!他试图留下痕迹!他上报了!然后…然后他就死在了“11·7”矿难中!他的记录被“仪器正常”搪塞,他的预警被无视,他留下的深蓝墨迹,在他死后,被刘正国之流用白色颜料覆盖!连同那个致命的坐标一起,被埋葬!
而孙启明!时任矿务局基建处副处长!正是三年前封闭工程矿务局方面的实际技术负责人之一!也是恒远矿建“技术方案更优”中标的重要推手!更是刘正国和钱伟明的顶头上司!他购买了同样的墨水!他买来做什么?是像老林一样试图留下真相?还是…为了在必要时,模仿笔迹,进行某种“修正”?!
王磊的手指死死攥紧了那份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胸腔里翻涌着愤怒与悲怆的岩浆,喉间那道新愈的疤痕隐隐作痛。老林的深蓝墨水,是无声的呐喊,是绝望的标记,却成了他死亡的催命符!而孙启明的墨水…指向的,是覆盖真相的那只黑手!
“孙启明现在人在哪里?”王磊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轮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人已经控制了。”陈志远的眼神同样冰冷,“就在省城。工作组一拿到墨水来源的初步线索,就同步采取了措施。他级别不低,牵涉面可能很广,审讯需要策略。”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现在看来,西三地底那个幽灵巷道里的动静…很可能也和这位孙副处长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指挥中心的内线电话刺耳地响起。一名调查员迅速接起,听了几句,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捂住话筒,急声汇报:
“陈主任!紧急情况!西七监控室报告,西三F12断层带边缘区域,微震信号强度突然异常升高!频率紊乱!顶板压力监测点…有两个数据异常跳变!有冒顶风险预兆!”
“什么?!”陈志远和王磊同时色变!
井下刚发现人为信号,地面刚锁定孙启明,西三的顶板压力就突然异常?这绝不是巧合!
“通知井下!西三采区所有作业面!立刻停止掘进!人员后撤至安全区域!”王磊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令!他一步抢到通讯台前,直接抓过话筒,喉间的沙哑被巨大的紧迫感压过:
“我是安全特派专员王磊!命令:西三F12周边所有作业面,立刻停工!人员按一级预案,撤至东翼安全硐室!重复,立刻执行!这是命令!”
命令通过井下广播系统瞬间传遍西三采区。刺耳的警报声在深井中凄厉响起!
陈志远脸色铁青,对着电话吼道:“技术组!我要实时数据!立刻分析异常原因!是自然地质变化还是人为干扰?孙启明那边,加大审讯力度!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西三下面到底藏着什么鬼东西!”
指挥中心的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屏幕上,代表西三F12区域的监测点数据疯狂闪烁跳动!深蓝墨水的指向,幽灵巷道的叩问,与眼前突发的顶板危机,如同三条致命的毒蛇,在官场褶皱最黑暗的深渊里,骤然露出了狰狞的獠牙!王磊的目光死死盯住西三那个不断闪烁红光的区域,他知道,对手的反扑,开始了!而这反扑的目标,不仅仅是掩盖真相,更是要将所有可能触及核心的人,连同那些地底的秘密,一同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