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重归寂静,唯有瀑布轰鸣,水汽氤氲。方才那场与煞灵的惊心动魄之战,仿佛只是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涟漪过后,留下更深的幽邃与未知。
沈孤寒盘膝坐于潭边一方青石之上,双目紧闭,面色阵红阵白,周身气息如潮汐般剧烈起伏,时而冰寒刺骨,煞气四溢,引得周遭草木结霜;时而又勉强收敛,归于一种极致的内敛与沉寂。他正全力运转《幽寰引归诀》与自身心法,炼化那强行吞噬而来的、狂暴精纯的阴煞之力。
这个过程凶险异常。那煞灵乃是此地阴煞之气历经漫长岁月孕育而成的精怪,其核心力量斑驳、狂暴且充满侵蚀性,远非阴煞珠那般温顺。若非他体质特殊,天生与煞气亲和,又刚得《幽寰引归诀》这门玄奥功法,初步领悟了“引归”之妙,恐怕早已被那狂暴力量撑爆经脉,甚至反噬神魂。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毛孔中渗出,又被他强行吸回,周而复始。每一次循环,那黑气便精纯一分,暴戾之气稍减,逐渐化为他自身力量的一部分。他的气息,也在这痛苦的炼化过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深沉、凝练。
苏婉清远远守着,不敢靠近。即便沈孤寒极力收敛,那逸散出的丝丝煞气依旧让她感到心悸窒息,体内的净魂之气自发运转方能抵挡。她看着他那痛苦而专注的侧脸,心中复杂难言。这个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吞噬黑暗与痛苦而存在,他的强大,建立在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之上。
白衣女子静立一旁,眸光清淡地扫过沈孤寒,又望向瀑布之后煞灵消失的那面岩壁,以及这处灵气与阴煞诡异并存的山谷,若有所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沈孤寒周身剧烈波动的气息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他缓缓睁开双眼,眸底深处似有幽暗的旋涡一闪而逝,精光内蕴,更胜往昔。他成功炼化了那部分核心煞力,不仅伤势尽复,功力更是精进一层,对自身煞气的掌控也更为圆融自如。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金玉交鸣般的轻响。感受到那澎湃增长的力量,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风险与收获并存,此言不虚。
“感觉如何?”白衣女子淡淡问道。
“尚可。”沈孤寒言简意赅,目光却锐利地扫向瀑布方向,“那东西,并未远遁。”
他能感觉到,那煞灵虽受重创,隐匿不出,但其阴冷的气息依旧盘踞在那片岩壁之后,如同潜伏的毒蛇,并未真正离开。而且,经过方才的吞噬炼化,他与此地阴煞之气的联系似乎加深了一层,一种若有若无的、被窥视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心头,并非来自那煞灵,而是源自这山谷本身,更为隐晦,更为深沉。
“此谷有异。”白衣女子颔首,印证了他的感觉,“灵气与阴煞并存,相克相生,绝非天然形成如此均衡之势。倒像是……某种阵法或力量维系下的结果。”
阵法?沈孤寒眸光一凝。他精于杀戮,对阵法之道涉猎不深,但经白衣女子一提,立刻察觉出些许不寻常。此谷气息虽看似混乱,细察之下,那灵气与阴煞的流转似乎暗合某种玄奥的规律,尤其是瀑布之后,那煞灵隐匿之处,气息最为古怪。
“去看看。”他从不畏险,既觉有异,便要探个明白。
三人来到瀑布之下。水势浩大,声若奔雷,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透过水幕,隐约可见其后黝黑的岩壁。
“后面是空的。”沈孤寒感知片刻,断定道。瀑布之后并非实心山体,而是另有空间。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腾起一层淡淡的幽光,将水汽隔绝在外,身形一晃,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了瀑布之后!
苏婉清轻呼一声,只见那玄色身影瞬间被奔腾的水流吞没。
白衣女子衣袖轻拂,一道柔和的气劲罩住苏婉清,也带着她穿过了水幕。
瀑布之后,果然别有天日。那是一处并不宽敞的天然石窟,入口被水帘遮挡,极为隐蔽。洞内干燥,并无水汽,空气却异常阴冷,弥漫着比外界更浓郁的煞灵气息。
石窟中央,地面刻着一个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阵法图案,此刻已黯淡无光,显然能量早已耗尽。阵法中心,有一处凹槽,里面残留着些许灰烬,似是某种供奉之物燃烧后所留。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石窟内壁上那些模糊的壁画与刻痕!
壁画年代极为久远,色彩剥落严重,但依稀可辨其内容:似乎描绘着古老的祭祀场景,无数渺小的人影跪伏在地,朝向空中几个散发着光芒或黑气的巨大身影顶礼膜拜……还有惨烈的战争画面,不同的巨大身影相互征战,山崩地裂,江河倒流……画面风格古朴而诡谲,充满了一种蛮荒神秘的气息。
而那些刻痕,则更像是某种文字或符文,扭曲复杂,完全无法辨识,却透着一股苍凉古老之意。
“这是……”苏婉清看着那些壁画,只觉得心神悸动,尤其是看到那些跪伏的人影和巨大的身影时,体内净魂之气竟微微发热,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与……悲悯?
沈孤寒的目光则被那些无法辨识的古老符文所吸引。他虽不认识这些文字,但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结构奇特的符号,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他蹙眉深思,试图从记忆深处挖掘这熟悉感的来源。
忽然,他脑海中闪过“幽窟”深处那间只有最核心弟子才能进入的禁室石壁上的某些刻痕!那些刻痕与此地符文风格截然不同,但其中蕴含的某种“意”,某种冰冷、死寂、唯力量至上的核心韵味,却隐隐相通!
难道,“幽窟”与这处古老遗迹,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师父当年带他离开“幽窟”,是否也与此有关?
一个个疑问浮上心头。
白衣女子伸出纤指,轻轻拂过石壁上那些模糊的符文,眸中闪烁着推演的光芒。良久,她缓缓道:“此非今文,亦非上古仙篆,倒像是……更久远时代的‘祀文’,专用于沟通天地鬼神,记载禁忌之秘。其所载内容,似与‘煞’、‘魂’、‘契约’、‘枷锁’有关……”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显然这种文字太过古老晦涩,她也无法完全解读。
“契约?枷锁?”沈孤寒捕捉到这两个词,心中一动,看向那阵法中心的凹槽,“那煞灵,莫非是借此阵之力诞生,并受其约束?”
“似是如此。”白衣女子颔首,“此阵应是聚阴纳煞之阵,中心凹槽恐需特定祭品或信物方能真正启动。那煞灵借阵力与此地特殊环境而生,但其活动范围应受此阵限制,故而方才只藏匿于此,未曾远遁。如今阵法能量耗尽,其约束大减,方才敢外出袭扰生灵。”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古老祀文,语气微凝:“这些文字太过残破,难以尽解。但其反复提及的‘钥匙’、‘门扉’、‘归途’……或许暗示此地并不仅仅是孕育煞灵那般简单。”
就在这时,苏婉清忽然指着壁画一角,怯生生道:“那里……好像刻着……一朵花?”
沈孤寒与白衣女子顺她所指望去。只见那角落的壁画确实刻着一株极其抽象的花朵,共有七瓣,形态奇异,与周遭的祭祀战争画面格格不入。而这花朵的形态……
沈孤寒瞳孔骤然收缩!
这花朵的形态,竟与他胸口那自出生起便存在的、如同烙印般的暗红色胎记,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胎记伴随他二十余年,除了师父曾若有所思地看过几次,从未有人在意,他自己也只当是普通的胎记。为何会出现在这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古老壁画之上?!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的身世?他那“天煞孤星”的命格?与这神秘之地又有何关联?
无数的线索碎片在脑中翻滚,却混乱不堪,难以拼凑出完整的图案。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巧合!他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巨大谜团的边缘。
白衣女子也注意到了沈孤寒骤变的脸色和那壁画上的七瓣花,清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深的讶异,但她并未多问,只是深深看了那壁画一眼,似要将每一个细节记住。
“此地不宜深究。”沈孤寒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恢复一贯的冰冷,“先找出路。”
这处石窟除了入口,并无其他通道。但沈孤寒感知敏锐,很快发现一侧石壁的敲击声有异。他运力于掌,试探性地按去。
“嘎吱——”一声沉闷的响声,那面石壁竟缓缓向内旋转,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阶梯!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阴冷、带着尘封气息的风从阶梯深处吹拂而出。
竟然还有暗道!
三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沈孤寒毫不犹豫,当先踏上阶梯。阶梯陡峭向下,深不见底,石壁上镶嵌着某种能发出微弱荧光的苔藓,提供着极其有限的光亮。
越往下行,那股阴冷古老的气息越发浓郁,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与这环境的阴森显得格格不入。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到底。阶梯尽头,连接着一条宽阔许多的甬道。甬道两侧的石壁打磨得较为平整,上面刻满了更加密集、更加清晰的那种古老祀文,以及一些风格同样古老、却更加精细诡异的壁画。
这些壁画的内容,似乎更加深入核心。描绘的不再是宏大的战争祭祀,而更像是一种……实验?或者转化?
壁画上可见一些身形模糊的人被束缚在石台上,接受着光芒或黑气的灌注,身体发生着可怕的畸变……还有一些画面,显示着不同形态的“煞灵”被创造出来,被封入某种器物之中……
沈孤寒越看越是心惊。这些壁画透露出的信息,冰冷而残酷,仿佛在揭示某种被遗忘的、禁忌的古老秘术。
苏婉清更是看得脸色发白,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那些画面让她感到极度不适。
唯有白衣女子,看得极为仔细,眸中推演之色更浓,偶尔还会伸出手指,凌空临摹那些复杂的祀文。
甬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紧闭的石门。石门材质非金非玉,触手冰凉,其上雕刻着一幅完整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图案——那是一个巨大的、扭曲的、无法形容的恐怖身影,被无数锁链缠绕束缚,下方是万千跪伏哀嚎的生灵。而在图案的正中央,赫然也是一个七瓣花的印记!
石门前,散落着几具早已风化不堪的骸骨,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似乎临死前都想推开那扇门。
沈孤寒尝试推动石门,石门纹丝不动,沉重得超乎想象。他运足内力,再次发力,石门依旧毫无反应。
“此门恐需特定方法或信物方能开启。”白衣女子观察着石门上的图案与符文,摇头道,“强行破门,恐引发不测之变。”
她的目光落在那中央的七瓣花印记上,又看了看沈孤寒,意有所指。
沈孤寒盯着那与自己胎记一模一样的印记,眉头紧锁。信物?难道指的是他这个人?还是他这身煞气?
他尝试着将手掌按在那七瓣花印记之上,缓缓运转体内煞气。
就在他煞气触及石门的刹那——
整扇石门猛地一震!
表面那恐怖的雕刻图案仿佛活过来一般,闪过一道幽暗的光芒!那被束缚的恐怖身影似乎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
一股庞大无比、冰冷死寂、充满怨念与不甘的意志如同潮水般顺着他的手臂,狠狠冲入他的脑海!
沈孤寒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猛地收回了手,踉跄后退两步,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骇然!
那是什么?!绝非煞灵那般简单!那意志之庞大、之古老、之恐怖,远超他的想象!仿佛门后封印着一尊真正的……魔神!
而与此同时,他胸口的那个七瓣花胎记,竟也隐隐发热起来!
“你怎么样?”苏婉清见他神色不对,忍不住关切问道。
沈孤寒摆摆手,目光死死盯着那扇再次恢复沉寂的石门,心潮澎湃。这扇门后,究竟藏着什么?与他的身世命运又有何关联?
线索越来越多,谜团却越来越大。
初现端倪,却已深似渊海。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专注于石门之时,甬道深处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双毫无感情、冰冷审视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窥视之感,从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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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