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上，隔绝了那个象征着他前半生所有努力的虚拟世界。
楼道里的空气混浊而潮湿，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闷气息。
林枫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响，一步一步，踏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战场。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任何熟悉的地方。
半小时后，他的二手五菱宏光停在了城市边缘，那个被霓虹灯遗忘的角落——西城村。
车门拉开，他没有带公文包，而是熟练地从后座拖出几捆崭新的防雨帐篷和一箱高亮手电筒。
巷口昏暗的路灯下，几个佝偻的身影正抱着发黄的棉被，茫然地望着村外灯火通明的城市。
一个满脸褶皱的老人认出了林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小林，你不该在这儿的。”老人声音沙哑，指了指村外的方向，“他们说广播里有安置点，让我们去……可我们几个过去看了，黑灯瞎火的，教学楼的门都锁着，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
他将帐篷放在一旁的石阶上，快步走到巷口的排水沟旁蹲下。
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他看到沟壁的泥土已经出现了细微的龟裂，用手指轻轻一捻，湿润的泥块便簌簌地滑落。
这是山体滑坡最危险的前兆。
他立刻掏出手机，正准备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一阵整齐而坚定的脚步声伴随着口号声从巷子深处传来，由远及近。
林枫猛地抬头，只见十几道年轻的身影穿着各式各样的雨衣，高举着一面被雨水打湿、却依旧鲜艳的横幅，正逆着人流向村里最危险的地方走来。
横幅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四个醒目的大字——“青大404支援队”。
为首的那个男生个子很高，摘下头上的棒球帽，露出一张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年轻脸庞，他冲着林枫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你就是林枫学长吧？我叫小林。陈默学长说，这堂课我们不能在教室里听，得来现场干活。”
同一时间，本该出现在城东中央商务区顶层签约现场的赵子轩，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迷彩服，站在了政府官方公布的临时安置点——城郊第三中学的大门外。
他身边，一个扛着摄像机的本地电视台记者正一脸为难。
“对不起，没有市委宣传部的批文，任何人不能进去拍摄。”铁门后的保安面无表情，语气强硬。
赵子轩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露出了一个极具亲和力的笑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递了过去：“大哥误会了，我们是省台的，这不是看暴雨要来了嘛，专门下来拍一个‘暖心安置’的专题报道，给咱们市的应急工作做个正面宣传。”
保安狐疑地接过证件，上面“省电视台专题部”的烫金大字和钢印看起来无懈可击。
他并不知道，这本证件的模板，源自赵子轩大学时为了混进联谊会舞会，用p图作业改造的学生会工作证。
大门应声而开。
然而，镜头下的景象却与“暖心”二字背道而驰。
空荡荡的教室里堆满了杂物，课桌椅被掀得东倒西歪，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在所有物体表面。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水管已经断裂，污水横流，角落里甚至能看到风干的排泄物痕迹。
“这……这他妈是人住的地方？”年轻记者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在发颤，“新闻通稿上不是说物资齐全，水电畅通吗？”
赵子轩没有回答，只是举着手机，将眼前的一切实时直播给了陈默。
他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画面收到了吗？立刻剪辑，配上官方通稿的字幕，马上就发，一秒钟都别等审核！”
而那个本该在武术协会等待回复的张野，早已失去了耐心。
他拨通了老刀的电话，那个统治着城西夜市所有小吃车队的传奇人物。
电话那头没有一句废话，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南三路，康复中心门口见。我这几辆车，拉过三百万串烤串，也拉过希望。”
三辆巨大的封闭式货车如同钢铁巨兽般停在康复中心楼下。
张野一脚踹开早已断电的玻璃门，带着夜市车队的几个兄弟冲了进去。
他目标明确，直奔三楼的重症儿童看护区。
他背起一个最重、身上还连接着呼吸辅助设备的孩子，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大步流星地冲下楼梯。
一个年轻的护士哭着冲上来拦住他：“你不能这样！他们的生命体征需要监控，你不能把他们带走！”
张野双眼赤红，回头冲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那你告诉我！把他们留在这里，等着天花板砸下来，算是生命体征平稳吗？！”
车轮碾过路面的积水，溅起高高的水花。
张野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孩子的家属追出门口，在雨中重重地跪下，朝着远去的车队磕了一个响亮的头。
城市另一端的某个网吧包间里，陈默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道道残影。
在公司服务器数据迁移完成前的最后五分钟，他果断地将一个名为“404透明账本”的加密文件，连同过去二十四小时内西城村所有关键位置的监控录像备份，打包上传到了全球十几个公共数据存档平台。
他设定了一个简单的自动执行脚本：如果二十四小时内，他没有从自己的设备上输入取消指令，所有文件将被解密，链接将自动发布到全网每一个角落。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苏晚晴的电话。
“你不是一直想看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吗？”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们一起，让所有人都看见。”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两秒，接着传来打印机工作的嗡嗡声。
“我在学校西门的打印店，”苏晚晴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老郑把他准备用来放映迎新晚会的投影仪借给我了。”她看了一眼刚从打印机里吐出的上百张传单，上面只有四个加粗放大的黑体字——“404来了”。
这些传单，正在通过无数个学生群，像病毒一样扩散。
瓢泼大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瞬间汇成溪流。
西城村的村口，林枫正带着那群学生，用铁皮、沙袋和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搭建临时的防洪堤。
一块锋利的铁皮边缘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立刻混着雨水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更大的力气将沙袋砸向缺口。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
他艰难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是陈默发来的一条消息：“赵子轩的视频爆了，‘404在行动’的标签已经冲上同城热搜前三！”
林枫猛地抬头，仿佛有一股力量注入了疲惫的身体。
他望向村外笼罩在雨幕中的城市，就在这时，几束刺眼的车灯穿透了厚重的雨帘，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逼近。
“是货车！”身边的小林扯着嗓子大喊，“是夜市的兄弟们！他们来了！”
镜头缓缓下移，扫过泥泞不堪的地面。
一只被雨水泡得发胀的泡面桶被一只落下的脚踩进泥里，而在它旁边，一行用粉笔写下的歪斜字迹在雨水的冲刷下依然清晰可辨：“最野的路，是有人陪你一起走。”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只剩下哗哗的声响。
但在这片声响中，更多的脚步声，引擎的轰鸣声，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时，林枫的手机再次震动，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加密短信。
他点开，瞳孔骤然收缩。
短信内容很短，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林枫，我是市应急办的内线。上面顶不住压力了，城南中学体育馆今晚会对市民开放，作为临时避难所。但是，入场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