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冷硬的光线穿透窗帘缝隙,将404寝室切割成明暗两半。
林枫的指尖终于从鼠标上移开,点击了发送。
屏幕上,那份名为《信任的成本》的方案,如同他投向深渊的一块探路石,带着他通宵未眠的体温,飞向了未知的审判席。
他没有丝毫等待的念头,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内心的紧迫。
他抓起外套,拨通了小林的电话,声音因熬夜而沙哑,却异常沉稳:“我到了,在楼下等你。”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总是带着一种冷静的残酷。
手术室外的长廊上,小林的母亲,一位被生活磨砺得瘦削却眼神温和的妇人,紧紧拉着林枫的手。
她的掌心干燥而滚烫,仿佛要将儿子无法言说的愧疚与感激,一并传递过来。
“孩子,别怪他……”妇人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他只是太怕失去我这个老婆子了。是我没用,拖累了他。”
林枫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目光越过妇人担忧的脸,望向不远处靠墙站着、头埋得深深的小林。
“阿姨,您别这么说。我们家也有个倔脾气的妈,我懂。”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自述,“我知道,生活里有些选择,根本不是黑与白那么简单,而是深不见底的灰。踩进去,每一步都可能错,但不走,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掉下去。”
这番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走廊尽头,一直用后脑勺对着所有人的小林,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缓缓转过身,迎上了林枫的视线。
那双曾经写满躲闪、惶恐与挣扎的眼睛里,某种坚冰正在悄然碎裂,露出了底下深藏的、几乎被绝望淹没的本真。
他没有说话,但林枫知道,一道无形的墙,塌了。
与此同时,一场决定“火柴协议”未来的终审会正在紧张进行。
客户代表,一位以严谨着称的中年男人,一页页翻过方案,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当他看到那张由感谢信与辞职信并列组成的图片时,手指停住了。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微弱的送风声。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刺林枫:“这份方案很大胆,甚至有些……理想主义。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们还愿意让这个叫小林的人,参与后续的项目执行吗?”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次考验。
林枫毫不犹豫地点头,迎着那审视的目光,语气坚定:“愿意。不仅愿意,而且我们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因为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懂,这个我们精心设计的系统,究竟在哪个环节会失灵,会在哪里割伤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话音刚落,作为青州大学观察员列席的周莉恰到好处地补充道:“基于这次事件的复盘,青州大学已经决定,将‘火柴协议’的互助金项目正式纳入学生社会实践学分的认证体系。并且,未来每一届参与项目的实习生,都必须接受前置的‘公益伦理风险’培训。我们相信,制度的完善比单纯的道德批判更重要。”
客户代表眼中的锐利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欣赏。
他靠回椅背,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最终,他一锤定音:“方案,通过。而且——我们想以甲方的名义,正式邀请小林,作为首位受助者代表,加入我们的公益项目督导组,负责监督资金流向和援助流程的合理性。”
消息传来时,林枫正守在手术室门口。
他几乎是立刻将这个结果转告给了小林。
那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在听到自己不仅被原谅,甚至被赋予了更大责任时,先是愕然,随即眼圈瞬间红透,他用手背狠狠抹去涌出的泪,对着林枫,深深地鞠了一躬。
当天下午,机场的广播声混杂着人流的嘈杂。
苏晚晴的航班准时落地,可她走出到达口,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并不意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拉着行李箱,径直打车前往了市中心医院。
医院长廊的光线在傍晚时分变得柔和。
林枫靠着墙壁,感觉眼皮重若千斤,就在他即将睡着时,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一个激灵接通,听筒里传来医生轻松的声音:“别担心,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转去观察室了。”
巨大的石头从心口轰然落地。
林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他抬起头,想找个地方坐会儿,却在瞬间愣住了。
走廊的那一头,苏晚晴正安静地站在那里,拖着一个银色的行李箱,风尘仆仆,长发被傍晚的微风轻轻吹起,眼中却带着了然的笑意。
“我就知道。”她走近,声音里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却是温柔,“听说,你又在干那种‘把自己烧成灰,去照亮别人’的傻事?”
林枫看着她,疲惫的脸上绽开一个真实的笑容。
“这次不是我,是我们。”他侧了侧身,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灯的病房门,“看见没?里面那位阿姨的儿子,前两天差点成了我们的敌人——现在,是我们的人了。”
夜深了,老猫的剪辑工作也进入了尾声。
他将《信任的成本》宣讲会上的关键片段,与医院长廊、会议室的场景交叉剪辑,最终,画面定格在一个手部特写上。
那是小林的手,正握着笔,在督导组的聘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在纸上停顿了足足三秒,才郑重地落下。
画外音,是林枫在宣讲会上沉静而有力的声音:“我们不是不会受伤,我们只是在受过伤之后,依然选择相信下一次伸出的手。”
视频被上传到火柴协议的官网。
十分钟后,后台弹出第一条新的留言,Ip地址显示在千里之外的南方。
“我是一名职场新人,就在刚刚,我鼓起勇气帮我的同组同事拒绝了领导的陪酒任务。她哭了,然后对我说,她也想当一个‘能被稳稳接住的人’。”
老猫关掉电脑,房间里只剩下主机散热的风扇声。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城市夜景,轻声说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Action——今天,我们没在忙,我们在接住下一个要掉下去的人。”
胜利的喜悦和精神的松弛感如同潮水般包裹着林枫,他陪着苏晚晴在医院花园里走了一圈,又把她送上回酒店的车。
独自回到那条灯光昏黄的走廊时,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他以为是老猫他们发来的庆祝信息,随意地拿起来接听。
电话那头,是苏晚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