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的喧嚷,甫及明蕴醒转,便已递到她耳中。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映荷扶她起来:“娘子可要去瞧瞧?”
“不去。”
明蕴理由很简单。
“父亲不会同意。便是脑抽应了,身为礼部尚书,不管什么原因将儿女轰出府,都得被御史台弹劾做不了人。”
“可您也不怕老爷被气坏了。”
明蕴:“他?”
“他命挺大的。”
一时半会儿,气不死。
“让怀昱发泄一通也好,活动手脚又能去去心火。免得整日没事干,在外头乱晃。”
映荷笑:“可不是乱晃,公子不久前还说要带小主子去郊外放纸鸢。”
院外传来允安清脆的笑声,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同谁说着话。
明蕴素日里鲜少约束他,加之崽子又见了戚清徽,感知双亲皆在身侧,人竟较初来时活泛了许多。
她随手拨开糖纸,将饴糖纳入口中。
甜的。
醒来就尝上一口,眉眼都漾着松快。
“如今这般境况,婚期临近却被退亲。在旁人眼里,我合该是失魂落魄的……怎好出门见人。”
映荷:……
可公子也没说要带上您啊。
明蕴微笑:“我不去,他们也别想去。”
映荷:……
明蕴抬步往外走,才跨出门槛,视线落在蹲在台阶上的小崽子身上。
他身量尚小,偏穿着碧色衣衫,蜷作一团时,活脱脱是只青翠饱满的端午粽。
明蕴视线缓缓往允安边上挪,那照样蹲着的陌生面庞上。
霁五盯着允安看很久了。
眼里透着狂热。
瞧瞧,天庭饱满,五官精致,不愧是爷的崽!
允安由她打量,也由她亲近。
毕竟都是老熟人了。
霁五努力夹着嗓音。
“小主子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可千万别因咱们初次见就拘着,不好意思说。”
允安点头
“我不客气的。”
允安为了表示他真不客气:“你能回国公府一趟,帮我办件事吗?”
霁五拍拍胸脯:“义不容辞!”
“也不是什么大事。”
允安:“去月华庭给我抓尾鱼吧。”
霁五刚要应下。嘴都张开了,可很快反应过来。月华庭可是荣国公夫人住的院子。
那可是荣国公夫人精心喂养的!
谁敢动!
“这……”
“您要来作甚?”
允安:“烤了吃。”
他舔舔唇瓣:“月华庭的鱼最是鲜美了。”
怪想念的。
霁五:……
允安看她:“做不到?”
霁五:……
允安叹气:“我还是高看你了。”
霁五:……
这……谁也不敢吧。
说话间,察觉明蕴的目光,霁五利落起身,大步上前抱拳行礼。虽作男子仪态嗓音很洪亮,但也透出几分女儿家的底色,中气十足里藏着掩不住的飒爽。
“夫人安!”
明蕴:?
“属下是世子派来的!往后只听夫人差遣。”
提前打过交道,明蕴也知戚清徽会送人过来,也就没多少意外。
同为女子,倒少了些不方便。
她只点一下头。
“换个称呼,随映荷叫。我尚未出阁,你这样唤我不合适。”
霁五应下:“是,娘子。”
明蕴总要立立规矩。
“未经我允许,我那屋子不得擅自闯入。”
“你平日只需照顾允安,除了他的事,旁的不得我点头,不可告知戚清徽。可能做到?”
霁五应下:“娘子放心,我既来了,心就是这儿的!”
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不出意外,她以后就跟着明蕴混了。
戚家儿郎哪个不是对妻子言听计从的?爷便是说一不二,总不能是意外吧。
她听爷的,爷又听夫人的,那她何必绕那一大圈子?
她排第五,最得爷看重的是霁一,她前面还有二三四。
可夫人这里只映荷一人,她地位可不就是水涨船高!
想到这里,霁五看明蕴的眼神也狂热了。
明蕴只是笑了笑。
最好这样。
霁五殷勤:“娘子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可千万别因咱们初次见就拘着,不好意思说。”
允安:???
明蕴好整以暇看着她,这人倒是比戚清徽有趣多了。
才想到这个人。
霁五小声:“爷想见娘子。”
明蕴打起精神:“何时?”
“天黑后。”
明蕴拒绝:“入夜我不出门。”
“不用您移步。”
“您看爷过来议事,方便吗?”
明蕴:???
方不方便不知道,他是真不客气。
————
夜色渐浓。
用过晚膳,明蕴破例未循常时去沐浴。独坐灯下,检视三春晓近日的账目进出。
也不知过去多久。
她几欲被睡意淹没,终闻得门外传来两记节奏分明的叩门声。
“进。”
有霁五接应,戚清徽携着满身月华和凉意入内。他未曾环顾四周,径直在明蕴对面落座。
“白日太忙,这才夜里登门叨扰。”
戚清徽眸中拢着疲色,显然是忙好就过来了。
明蕴:“世子到底有什么急事?”
“婚期定下了。”
明蕴一下子就清醒了。
戚清徽视线在案前煮着云雾芽的茶炉停顿片刻,很快看向明蕴:“原想着让霁五带话,可想着这等要事,总得亲自过来,这才不算失礼。”
他能这样,显得重视,明蕴多少是满意。
她轻声问:“何时?”
“十月初七。”
明蕴表示明白了。
“可以,时间不急不晚。”
戚清徽便知她误会了:“我说的是今年的十月初七。”
明蕴呼吸微顿,可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
早晚都是嫁。
明蕴:“行。”
戚清徽也乐见她的不扭捏。
“赶了些,可我想着没必要拖着。也没有什么是来不及准备的,聘礼不会少,嫁衣自有江南绣娘连夜赶制。你有任何难处,只管同我说。”
明蕴颇觉称心,他事事处置妥帖,倒省却她不少心力:“成。”
“至于你府上的丧仪,也不必忧心影响婚事,我有法子。”
明蕴含笑,也应下:“成。”
她当然也不是蠢的,戚清徽跑这一趟肯定还有别的事。她总不能坐享其成,也得拿出诚意。
“世子对我,有什么要求?”
戚清徽素来爱与聪慧人往来:“你入门后,得掌管中馈。”
明蕴意外,眼底笑意变深:“世子若信我,我定尽心竭力。”
戚清徽温声:“还有一点望你有数。”
明蕴身子微微坐直。
“您说。”
“我娶你并非儿戏,是做真夫妻。”
戚清徽解下被烛火镀得莹莹生晕的祖传玉佩,递过去。
他看着她,一字一字说。
“戚家祠堂里,从没有供过虚名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