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霾带着一股铁锈和汽车尾气的混合味儿，沉甸甸地压在老城区狭窄的街道上。陈正压低了帽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竖起的夹克领子挡住了下巴，像一堵沉默移动的墙。他刻意避开人流，贴着墙根阴影快速移动，目标是街角那个冒着热气、飘着廉价油脂香气的煎饼摊。胃袋在昨晚的“厕所电疗”后一直隐隐作痛，急需点热乎的碳水压下去。
煎饼摊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动作麻利，油乎乎的手在铁鏊子上翻飞。陈正走到摊前，哑着嗓子：“一个煎饼，加蛋加肠，不要葱。”声音刻意压得很低。
“好嘞！”老头头也不抬，应了一声，舀起一勺面糊，“滋啦”一声摊在滚烫的鏊子上。他左手腕上那个黑色的城市之光手环屏幕，原本显示着代表信用良好的淡绿色波形。
就在陈正掏出几张皱巴巴零钱的瞬间——
“嘀嘀嘀！嘀嘀嘀！”
老头手腕上的手环突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屏幕瞬间由绿转红，刺目的红光疯狂闪烁，映亮了老头错愕的脸和周围行人好奇的目光！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清晰地响起，音量不大，却极具穿透力：
【警告！检测到低信用风险目标！微笑信用分严重不足！交易中止！请保持微笑并等待身份核查！】
陈正伸出去递钱的手僵在半空，帽檐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能感觉到周围好几道视线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来，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煎饼摊老头也懵了，看看自己红光闪烁的手环，又看看眼前这个帽子压得极低、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男人，握着铲子的手有些哆嗦。
“我…我…”老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那持续不断的警报声和刺目的红光吓得咽了回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手环的警报声在单调地重复，像一把钝刀子割着神经。
陈正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他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那些目光。帽檐的阴影下，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扳动般，向上扯动。那笑容僵硬无比，嘴角抽搐着，牵扯着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像通了高压电般不受控制地跳动。这根本不是笑容，是酷刑，是屈辱的面具。汗水瞬间从他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太阳穴滑下。
“滴…验证中…”手环的警报声停了，红光依旧闪烁，似乎在扫描分析着陈正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 * *
街道对面，一栋废弃老楼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顶层天台边缘。
周默趴在一堆建筑废料后面，身上盖着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防雨布，只露出半个脑袋和架在面前的一台造型古怪的仪器。那东西主体像个大号单筒望远镜，镜筒上却缠绕着五颜六色的导线，连接着一个被拆得面目全非的投影仪核心部件和一台加固笔记本电脑。镜头前方，还固定着几个小巧的、镜面异常光洁的棱镜和反射镜片。
“妈的…老陈这‘笑容’…光谱数据简直像车祸现场…”周默盯着电脑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波形图，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整着参数。屏幕上分割成几个区域：一边是实时捕捉到的陈正脸部红外热成像图（嘴角区域温度异常地高），一边是动态光谱分析曲线（代表“笑容”的特定波段扭曲得像癫痫病人的心电图），还有一小块区域正快速比对着一组预先载入的数据——那是他从城市之光内网某个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的、陈正早年一张官方宣传照上的“标准笑容”光谱特征。
“柚姐给的算法…老K改装的激光反射阵列…成败在此一举了…”周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锐利如鹰。他深吸一口气，手指用力按下一个物理开关。
“嗡…”
仪器镜筒深处，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经过特殊调制的低功率激光束射出，精准地打在第一个棱镜上。光束被折射、分割、再经过几个反射镜片的接力引导，最终化作数道极其微弱、特定光谱的“光幕”，悄无声息地跨越街道，笼罩在煎饼摊区域，尤其是陈正那张正在“微笑”的脸上。
这些光，带着陈正“标准笑容”的光谱特征，如同一个隐形的滤镜，覆盖在他真实的、扭曲抽搐的表情之上。
煎饼摊附近，一个伪装成路灯检修箱的监控摄像头，红灯微微闪烁了一下。
* * *
城市之光区域监控中心。巨大的屏幕上分割着无数街景画面。
其中一个屏幕上，正显示着煎饼摊的实时画面。画面中央，陈正戴着帽子，低着头，嘴角向上扬起。几秒钟前，系统还在报警，标识框在他脸上闪烁着红色，旁边标注着【低信用风险 - 假笑嫌疑 - 匹配度87%】。
就在那几道特定光谱的激光“滤镜”扫过画面的瞬间——
监控屏幕上，陈正那张低着头的脸，覆盖着帽檐阴影的脸，嘴角那僵硬扬起的弧度…毫无征兆地，如同信号受到强烈干扰般，剧烈地扭曲、抖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系统分析界面里，代表陈正面部特征的数据点疯狂乱窜！人脸识别框瞬间崩溃、重组！
下一秒，让所有盯着这个屏幕的技术员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的事情发生了！
监控画面里，陈正帽子下的那张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生动、甚至带着点呆萌的…金色仓鼠的脸！
那仓鼠有着圆滚滚、毛茸茸的身体，两只乌黑发亮的小眼睛瞪得溜圆，粉嫩的小鼻子翕动着，最离谱的是，它两只小小的前爪正死死抱着一根金黄色的、烤得焦香的玉米棒，门牙啃在玉米粒上，定格在一个奋力撕扯的瞬间！画面清晰得连仓鼠胡须上的细微抖动都看得见！
系统识别框死死地套在这只虚拟仓鼠的脸上，疯狂闪烁着，旁边的标注瞬间刷新：
【识别错误！目标特征丢失！】
【新增匹配项：啮齿目-仓鼠科-未知品种-行为特征：啃食玉米】
【威胁等级：无法评估（低？）】
监控中心里一片死寂。几个技术员张大了嘴，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状况。是系统中毒了？还是出现灵异事件了？
* * *
街角，一辆深灰色、毫不起眼的轿车静静停着。车窗贴着深色膜。
车内，秦瞳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平板电脑上传来的实时监控画面——正是煎饼摊那个被替换成仓鼠啃玉米的诡异镜头。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右脸颊那块肌肉依旧在不自觉地轻微抽搐着，每一次抽动都让他的眼神更加阴鸷一分。
他看到了监控画面里那瞬间的数据崩溃和仓鼠图像的强行覆盖。这不是简单的干扰，是精准的光谱欺骗和图像注入！对方拿到了陈正原始的面部光谱数据，并以此为基础，制造了一个反向的“光污染面具”！
秦瞳的指尖在平板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如同冰冷的秒针。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只抱着玉米棒、一脸“无辜”的金色仓鼠，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被冒犯的冰冷和一丝…被低劣手段戏耍的愠怒。
蜂巢的数据库里，关于周默这个小团体的资料迅速在他脑海中闪过。宠物店…仓鼠…金元宝…
几秒钟的沉默后，秦瞳拿起车内通讯器，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目标c（陈正）的伪装手段升级，涉及生物特征光谱欺骗。将新增生物特征样本加入A级通缉比对库。样本类型：啮齿类，仓鼠属，特征图像…”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平板上那只啃玉米的仓鼠，“…就锁定当前干扰源图像。面部特征、啃食行为模式，全部录入。优先级：高。代号：‘玉米劫匪’。”
下达完指令，秦瞳的目光再次投向车窗外，隔着街道和雾气，仿佛能穿透那栋废弃老楼的墙壁，看到天台上那个正在操作仪器的身影。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抽搐的右脸肌肉，让这个微小的表情显得格外阴冷。
煎饼摊前，警报声不知何时停了。手环屏幕上的红光也悄然退去，恢复了代表“交易安全”的淡绿色。
老头看着眼前这个帽子压得低低、仿佛刚从一场无声酷刑中解脱出来的男人，又看看自己恢复正常的手环，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把做好的煎饼递过去，声音带着点后怕的哆嗦：“您…您的煎饼…好了。”
陈正一把抓过热乎乎的煎饼，像抓住救命稻草，也像抓住一件武器。他几乎是用抢的力道把皱巴巴的零钱塞进老头手里，然后猛地转身，低着头，大步流星地冲进旁边的小巷阴影里，瞬间消失。
他帽檐下的脸，依旧紧绷着，嘴角残留着强行上翘后的僵硬和麻木。但刚才那一瞬间，就在监控画面被仓鼠取代、警报解除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对面楼顶天台边缘，某个一闪而过的、微弱的反光点。
煎饼的温热透过纸袋传到掌心，烫得他皮肤发疼。他狠狠咬了一大口，粗糙的面饼和咸香的酱料在嘴里混合，却尝不出任何滋味。只有一种冰冷的、荒谬绝伦的感觉，如同那条啃玉米的仓鼠虚拟影像，牢牢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