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玥转身回到了宴客厅。
佩兰这会站在阮氏的身后,主仆二人看见她这么快回来都有些惊讶。
阮氏跟崔氏和谭夫人说了一声之后,就由佩兰先扶着过去了。
“怎么样?”
走到顾玥身前,阮氏便迫不及待发问,声音倒是还知道压着,怕被人听到。
“您别担心,姑爷刚刚的确来了,小姐也的确是被姑爷带走了。”在阮氏面前时,顾玥就跟佩兰一样,以小姐称呼沈知意,姑爷称呼陆平章。
顾玥说起这些事时没什么表情。
她一向是很难被人看出情绪的人,除了在于平的事情上,容易乱了阵脚被人看出端倪。
其余事情上都很难。
此刻的顾玥冷静、自若,即便撒着谎也不眨眼,因此说出来的话格外让人信服。
阮氏听她这么说,果然没有怀疑。
刚刚高悬的那颗心彻底放落了下来。
刚刚阮氏虽然没跟佩兰说什么,但佩兰从小就跟在阮氏身边,察言观色,自然看得清楚。
这会听顾玥这么一说,又见身旁的夫人松了口气,神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便知道夫人刚刚是在担心什么。
她也没有对顾玥的话有任何起疑的地方。
此时还跟着安慰起阮氏:“您现在可以放心了。”
阮氏点点头,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是我想太多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想想这是在谭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只是爱女心切,让阮氏刚刚一时乱了阵脚,慌了神,想得太多。
之后阮氏被佩兰扶着重新回到座位,顾玥也回到了下人堆里,她还是冷着一张脸,其余下人也不敢跟对佩兰似的,过来跟她姐姐妹妹似的套近乎。
顾玥就这么一个人默不作声地站着。
她神情依旧,心里却也跟着泛起几分疑虑,姑娘这样急匆匆跟着侯爷离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刚刚那位林小姐的样子,看着也不对劲。
刚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叫他们变成那样?
顾玥一点点抿紧了唇。
若是细看的话,其实也能看出她此时脸色不好。
另一边。
林慈月去了外院,找到姚氏暂待的地方。
下人见她过来,恭敬地喊她“少夫人”。
不过没等林慈月进去,谭濯明就先出来了。
夫妻俩对上,林慈月越过他看向屋内,见姚氏和她丫鬟失去血色跪在地上,听到动静与她对视之后,又如惊弓之鸟一般浑身颤了一颤连忙埋下了头,林慈月便知道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果然就是那个给知意下药的人!
林慈月沉着脸,准备进去。
谭濯明伸手拦了她一把,先出声宽慰她:“先回去。”
林慈月也知道今天这样的日子,无论什么事,闹大了都不好。
她脸色铁青,目光恨恨地又盯了姚氏一眼,到底没再非要进去。
“你们看好她,别叫人发现。”
谭濯明牵着林慈月的手,跟身后两个随扈吩咐。
两随扈自是点头称是。
谭濯明便拉着林慈月先行离开了这边,不想叫其余人发现他们夫妻这会在这,免得横生枝节。
没走两步,林慈月就迫不及待问谭濯明:“她怎么说?”
谭濯明自然不会有所隐瞒。
他把自己刚才查到的那些事,都跟自己的妻子说了。
“是姚氏下的手。”
“和你们猜的一样,那药的确是厉晓君给她的。”
厉晓君就是杭夫人。
林慈月虽然心里早有猜想,但真的听到丈夫这么说,还是不免黑了脸,又万分后悔地责怪起自己。
“都怪我,我只顾着厉家的人,却忘了去关注其他人。”
“我要是多仔细一些,也就不会叫这样的人进来,平白害了知意。”
这话就有些过于苛刻自己了。
满京城这么多官宦士族,他们哪里能全部分辨清楚?何况今日谭家开门宴客,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了,总不能临到关头却不叫人进来,或是把人放进来后又拿人跟看贼似的看着。
何况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那厉晓君真想动手,便是没有姚氏也会有别人。
他们总不能一个个都全都盯着。
但谭濯明也知道,现在平章媳妇还不知道如何,慈月心中懊悔自责自是无可避免的。
他也没有出声安慰。
这种时候,什么安慰都没用。
他只是拿手圈紧了林慈月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又揽近了几分,好给她支撑和陪伴。
查到的事情还没结束。
谭濯明又跟林慈月说:“姚氏下的那个药的瓶子,我已经让人找到了。除此之外,她还交待了一件事。”
林慈月忙问:“什么?”
谭濯明没说话,而是拿出一瓶红色的药瓶。
“这是什么?”林慈月皱着眉问,边说,她边还伸手想去触碰这瓶药。
但手指还没触碰到药瓶,谭濯明就先伸手移开了。
谭濯明跟她说:“别碰,是毒药。”
“什么?”
林慈月几乎是瞬间就变了脸。
“厉晓君还让姚氏给知意下毒了?”她满脸不敢相信,又害怕不已。
“秦大夫刚刚怎么没查出来?”
“不行,我得去找知意和平章,我得去跟他们说!”林慈月只觉得自己浑身发软,若不是谭濯明揽着她,只怕她这会就要直接摔倒在地上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挣扎着要走,整个人就如七魂丢了六魄一样。
若非如此,她又岂会连思考都不思考?
其实只要想下就能知道,如果沈知意真的中了毒,谭濯明又岂会像现在这般镇定地和她在这说话?
只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又事关沈知意的安危,林慈月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会害得沈知意变成这样,自然如惊弓之鸟一样,一丁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胆战心惊,失去理智。
“阿月,平章媳妇没事,姚氏胆小,知道这个是毒药,不敢担上人命,所以她没敢下。”
谭濯明安慰林慈月。
林慈月眼神还有些涣散,闻言,她微仰着头看着谭濯明,还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真的?”
直到谭濯明跟她郑重点了头。
林慈月那一口压着的气才终于重新吐了出来,整个人却更为虚软地靠到了谭濯明的怀里,后背更是已经直接冒了一层冷汗。
她被刚刚那消息吓得,现在是真的一点都走不动了。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就能知道。
那姚氏要是个胆大聪明的,刚刚就不会在林中被知意发现她的踪迹,更不会在被发现之后,就慌了神想逃跑。
谭濯明见她脸色还苍白,身体也虚,这样出去肯定惹人注意,索性便带着林慈月先去附近的凉亭休息去了。
到凉亭之后,谭濯明喊人去准备茶水,又跟林慈月说道:“我问过了,今日齐冬岳不在,姚氏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待会我会派人先去喊齐冬岳过来。”
“姚氏说今日之事,齐冬岳不知道,是厉晓君给了她好处,说只要给平章媳妇下药,之后就会让她的弟弟坐上兵部左侍郎的位置。”
厉昊手底下一共两名要员。
一个齐冬岳,一个唐朝天,两人都可谓是厉昊的左膀右臂。
这两个人一个任左侍郎,一个任右侍郎,对厉昊的忠心没得说,感情却并不好。
齐冬岳是厉昊在军营时就跟着他的好兄弟了。
这唐朝天却不是。
偏偏自古以来,历来以左为尊。
两人虽然都是侍郎,但唐朝天在一定程度上明显是要压过齐冬岳一头的,何况唐朝天还娶了厉昊的表妹,跟厉昊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
所以厉晓君找到姚氏,和她说她可以帮齐冬岳在兵部站稳脚跟,还能让唐朝天把位置让出来给她的弟弟。
姚氏这些年跟着丈夫也没少被人拿来跟唐朝天的夫人比较,心里本就不满,却还要因为厉家的关系,伏小做低赔笑脸,自然早就怀恨在心。
厉晓君的做法其实并不高明。
但姚氏有所图谋,又念着那日后的好处,自然很容易就被人说动了。
只能说,这姚氏是个蠢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帮厉晓君在谭家做这样的事。
“至于厉晓君——”
谭濯明亦恨此人歹毒心肠。
但厉家不同于齐家这样的人家。
齐冬岳是半路发迹的,根基浅,厉家却不是。
厉昊身为兵部尚书,在朝堂浸淫多年。
兵部尚书虽然不像平章那样可以直接手握虎符,管辖军队,但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哪个不是厉害的?
兵部尚书掌管武官栓选,军事筹备,虽无虎符却可直接凭借圣上直接调集各地军队,还需要帮圣上制定军事政策,还手握粮草、军械、援军三大命脉。
厉昊的父亲就是上一任兵部尚书。
厉昊自己也争气,当初靠一次次的军功升上来,最终接替他父亲坐上了这个位置。
可以说兵部在经历厉家父子两代之后,现在就是个完全伸不进去手的铁笼,里面全是厉昊的人。
他们根本安插不进去人。
圣上这些年一直想招揽厉昊,让他彻底为自己所用,可这厉昊是个聪明的老油条,这么多年,既不得罪陛下,也不得罪董家,就这么一直保持着中立的位置,反而让谁都不敢动他。
他能直接扣押姚氏,喊齐冬岳过来,却不能直接把手伸进厉家去。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直接带走厉晓君。
以大理寺的身份,谭濯明自然能借今日之事直接去厉家带走厉晓君,但这样做,事情难免要闹大,还直接跟厉家结了仇。
何况现在只有姚氏一人作为人证,想光靠这个就拿下厉晓君实在不易。
他刚才也问过姚氏。
就姚氏那点话,厉晓君大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说自己不知情,一切都是姚氏攀咬,和她无关。
既要惩治厉晓君,还不能得罪厉家,叫厉家有话说。
这不容易。
谭濯明想着还是得跟陆平章商量下,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等宴席结束,晚上我去平章那边一趟,问下他的意思。”谭濯明最后只能先跟林慈月这样说。
林慈月也不是个蠢笨的。
她当然知道这事不容易,姚氏就是厉晓君的替罪羔羊,被厉晓君拿来当炮灰用的。
“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她想去看看知意的情况。
谭濯明握了握她的手,刚要说好,就发觉她的手心格外冰凉。
谭濯明看着身侧妻子脸色苍白,明显不同于从前明艳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难受,他把妻子揽到自己怀里,一边安抚地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一边回她:“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
马车从谭家后门出发之后,就往陆平章在京城的府邸过去。
这府邸也是圣上亲赐,比宛平的府邸小,但地段很好,离皇城很近,可见陆平章有多受隆恩。
但这处府邸,陆平章住得就更少一些了。
从前是没机会,他经常在辽东镇,偶尔回来也是回宛平探望祖父,陪着祖父,后来是不想待在京城,免得日日有人找上门扰了清静。
陆平章这次回到京城后也还没去住过。
但里面一应设施都齐全,下人也都俱全,何况前些时日崔氏刚帮忙喊人去收拾过。
说来也巧。
当时崔氏本意就是想这次留下沈知意,好叫他们夫妇俩没有长辈管束,这次在外面的时候可以住得舒坦一些。
没想到两人这次阴差阳错,竟然真的要过去一起住了。
怕沈知意路上会不舒服,马车赶得很快,可马车太快也让人不舒服。
沈知意平时坐马车的时候不会有这样的感受,但她今日实在是太难受了。
头昏脑涨,心脏跳得也飞快,沈知意不自觉揪紧眉毛。
“又难受了?”
陆平章在她身边,一直观察着她的模样,以为她这是又不舒服了,不由也担心地皱起眉。
沈知意费力地摇了摇头,她睁开一条眼缝看向身旁的陆平章,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就是有些晕。”
至于身体上其他的反应倒是还好。
秦大夫为她施针之后,沈知意身体里的那些欲望的确消退了许多,让她此时不至于太过难看,还能保持几分清醒。
陆平章明白她的意思。
知道是马车颠簸,才会叫她变成这样。
他想让赤阳赶慢一些,但念及她的身体情况又只能放弃。
“难受的话就靠着我。”陆平章不知道自己此时能帮她做什么,于是只能和沈知意这样说。
沈知意闻言,眼睫微颤几下之后看向陆平章。
陆平章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他想撇开脸,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
沈知意此时变成这样,陆平章自然也顾不上再去担心那些什么怕人误会不误会的话了。
没有比能让沈知意舒服一些,对现在的陆平章而言更重要的了。
他主动朝沈知意展开手臂,示意她靠过来。
沈知意目光呆怔地看着,脸上表情看着有些怔松,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但下意识的动作比大脑反应快,沈知意本能地朝陆平章靠了过去。
比起刚才在谭家时,此时两人更清醒。
所以在靠近彼此的时候,两人都不自觉身体微颤,像是灵魂都跟着在共振轻鸣。
这种感觉很陌生。
甚至因为陌生而显得有些不自然。
可他们俩谁也没逃避。
陆平章默默收拢手臂,圈紧怀里的沈知意。
沈知意则在感受到肩膀上落下的滚烫的掌心时,轻抿着红唇,朝陆平章贴得更近了。
两颗心脏在不住跳动。
那响动剧烈的,根本无法让人忽视。
却又因为它们的主人这会都太过紧张了,令对方都无暇无心理会。
马车在去往一个已知的目的地。
可对于马车内这两个不知道会是何结果的人,却显得一切都好像未知一样。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安静地,僵硬地,拥抱着对方。
沈知意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颤栗,在发抖。
身体本来应该没有欲望的,她并不觉得自己此刻被药物控制,她是清醒的,但因为这样靠着陆平章,好像就连她的灵魂都开始在微微颤抖起来。
和那日马场时一样。
沈知意抱着陆平章,突然想问他,是因为她现在是他的妻子吗?所以他才会这样帮她,对她?
换作别人,他也会一样,是吗?
这是困扰了沈知意许久的问题。
这是她很想知道的答案。
可真的要张开红唇询问的时候,沈知意忽然又闭上了嘴巴。
她……不敢问。
她怕结果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怕那样说出口,让两个人都尴尬。
沈知意更深的,像是逃避一样,把自己埋入陆平章的肩颈。
“还很难受吗?”
陆平章低沉的声音响在沈知意的耳畔。
因为离得近,那声音就像是在敲在沈知意的心里一样,激起更深的颤粟,也让沈知意环在他腰上的手更加紧了一些。
这并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对谁都一样。
但他们谁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放开对方。
陆平章感受着沈知意此刻好像逃避一切的样子,垂着眸看她须臾,也只是沉默地伸手,安抚地轻抚她的头顶。
这个举动,不知道为什么竟让沈知意想落泪。
她把自己埋在陆平章的肩上,逃避、隐藏,却又在下一刻,忽然鼓起勇气,像豁出去一样,仰起头问陆平章:“侯爷会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