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
冰冷,僵硬。指节像用冻硬的粘土捏成,带着一种非人的、毫无弹性的质感。
指尖触碰到的不是温热的皮肤,而是一种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颜料般的湿滑。
那触感滑腻、沉重,如同沾满了冷却的、半凝固的暗红色油脂。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和腐烂淤泥的腥气,随着那只手的触碰,如同毒蛇般瞬间钻入我的鼻腔。
“呃——!”
喉咙深处爆发出被极度压抑的、濒死的呜咽,胃部剧烈地翻搅痉挛,一股酸水混合着胆汁的苦涩猛地涌上喉头。
极致的恶心感和冰寒刺骨的恐惧如同两只巨手,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脏,用力绞紧。
身体瞬间绷直如铁棍,每一块肌肉都因为极致的抗拒而痉挛、僵硬,冷汗如同冰冷的瀑布,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不能动,不能回头。
大脑在疯狂尖叫,但身体的本能却在恐惧的洪流中彻底崩溃,我猛地向前一挣。
肩膀狠狠撞在冰凉坚硬的宿舍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那只搭在我肩上的、冰冷粘腻的手,因为这突然的挣脱动作而滑落。
指尖划过我后颈裸露的皮肤。
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又像是被无数冰冷的、带着粘液的蛞蝓爬过。
冰冷,刺痛,粘腻,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污秽感瞬间顺着那被触碰的皮肤蔓延开来。
“嗬嗬……”身后,那轻柔的、带着关切的声音,陡然转变成一种低沉、粘腻、仿佛喉咙里堵满了淤泥的怪异笑声。“跑……什么?”
声音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更加清晰地拂过我的后颈,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跑,必须跑。
求生的欲望在极致的恐惧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我甚至不敢去感受后颈那令人作呕的触感,右手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抓向冰冷的门把手!拧!拧开它!只要打开这扇门。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再次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圆柄的刹那——
“留下……”
那粘腻的低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我的耳膜。
一只冰冷、粘稠、带着巨大力量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从后面死死扣住了我伸向门把手的右手手腕。
“呃啊——!”
剧痛,那力量如此之大,仿佛要将我的腕骨生生捏碎。
冰冷刺骨的粘腻感如同活物般瞬间包裹住我的手腕皮肤,疯狂地、贪婪地向下渗透!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向后一拽。
我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这股蛮横的力量狠狠向后拖拽,双脚瞬间离地,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后摔倒。
砰!
后背和坚硬冰冷的水泥地面再次狠狠撞击在一起,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压出去,眼前一黑,金星乱冒。
剧痛如同无数根钢针,从后背、手腕、后颈同时炸开。
眩晕和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我,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昏暗的天花板在疯狂地旋转。
耳边是自己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还有……那近在咫尺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冰冷粘腻的呼吸声。
它……就在我上方。
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腥臭气息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那双燃烧着暗红怨火的瞳孔,在模糊的视线中如同两盏来自地狱的灯笼,冰冷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那张属于小王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变形,惨白如纸,嘴角依旧凝固着那个毫无温度的、恶意的笑容。
“跑……不掉……”粘腻的声音带着一种玩弄猎物的残忍愉悦,从那咧开的嘴里发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意识。完了,彻底完了,闪光灯毁了,门打不开,力量悬殊。
它就在我身上……它要……
就在这时,在我因为剧痛和窒息而混乱挣扎、试图蜷缩身体的手臂,无意中撞到了旁边床腿的铁架。
一个冰冷、坚硬、圆柱形的物体,被我的手臂从床底下撞了出来,滚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嗒”一声,正好停在我摊开的左手边。
我的目光,在极度的痛苦和绝望中,下意识地扫了过去。
瞳孔骤然收缩。
是它。
那管颜料,那管在涂鸦墙根下捡到的、被撕掉标签的、挤压变形的、管口凝固着暗红干涸颜料的金属管。
它怎么会在这里?刚才被我慌乱中扔掉了?还是……它自己……又回来了?
管口那坨干涸的暗红颜料,在昏暗中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如同凝结血块般的光泽。
一个疯狂到极点、没有任何逻辑可言的念头,如同垂死者的呓语,猛地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颜料……它的“血”……它的“存在”……
那只死死扣住我右手手腕的、冰冷粘腻的手,正在用力。
巨大的力量挤压着我的腕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剧痛撕扯着神经,它要将我拖向更深的黑暗,拖向那散发着恶臭的源头。
没有时间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和理智,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个念头有多荒谬,左手猛地伸出,不顾一切地抓向地上那管冰冷的颜料。
抓住。
入手一片冰冷坚硬!那凝固在管口的暗红硬块,如同冰冷的血痂。
“呃——!”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嘶吼着,左手拇指狠狠地、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压向那管口凝固的暗红颜料块。
同时,手腕猛地发力,将整管颜料朝着上方——朝着那张俯视着我的、燃烧着暗红瞳孔的、属于小王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那管口凝固的暗红颜料块,在巨大的压力下,如同腐朽的泥块般瞬间碎裂。
管身里残留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粘稠得如同半凝固血浆的暗红颜料,在巨大的挤压和投掷力道下,如同被捏爆的脓包,猛地从变形的管口喷射出来。
一大团粘稠、暗沉、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暗红“污血”,如同活物般,在空中划出一道粘稠的轨迹,精准无比地……糊在了小王——或者说,占据着他躯壳的那个东西——的脸上。
正正地糊在了那双燃烧着暗红怨火的瞳孔前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冰冷粘腻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扣在我右手手腕上的、如同铁钳般的力量,猛地一松。
那双近在咫尺、燃烧着暗红幽光的瞳孔,在接触到那粘稠暗红颜料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欲瞎的血色强光。
“嘶——啊啊啊啊啊——!!!”
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混合了无尽痛苦、暴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触及本源的极致恐惧的尖啸声,如同核爆般在狭小的宿舍内轰然炸响。
那声音不再是单纯从小王喉咙里发出!更像是无数个重叠的、非人的、饱含怨毒的尖叫声同时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挤压出来。
整个宿舍的空气都在疯狂震动!窗户玻璃发出高频的嗡嗡悲鸣。
小王的整个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瞬间绷直。
然后开始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扭曲到极致的、违反人体结构的疯狂痉挛和抽搐,他的头颅猛地向后仰起,几乎要折断脖颈。
四肢如同提线木偶般疯狂地甩动、抽打,身体重重地撞击在旁边的书桌、床架、墙壁上,发出沉闷可怕的撞击声。
糊在他脸上的那团粘稠暗红颜料,仿佛拥有了生命,它不再仅仅是污迹,而像某种贪婪的、蠕动的活物。
正疯狂地、贪婪地向着他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爆发出刺眼红芒的眼睛——侵蚀、渗透!颜料与他皮肤接触的地方,发出“滋滋滋”的、如同强酸腐蚀皮肉的可怕声响,一股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作呕的焦糊恶臭和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呃……啊……不……!”混乱的、断断续续的嘶吼和呜咽从小王剧烈抽搐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那声音里,似乎夹杂着属于小王本人的、极度痛苦的哀嚎,以及那个非人存在的、充满无尽怨毒和恐惧的咆哮。
两种声音疯狂地交织、撕扯,形成了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二重奏。
禁锢消失了。
扣住我手腕的力量彻底消失了。
我连滚带爬地向后蹭退,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板上,才勉强停下。
眼睛因为极度的惊骇而瞪大到极限,瞳孔中倒映着眼前这如同地狱降临般的恐怖景象。
小王的挣扎越来越剧烈,也越来越……诡异。他脸上的皮肤在暗红颜料的侵蚀下,如同融化的蜡油般开始扭曲、变形。
那团粘稠的颜料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疯狂地缠绕、钻进他的鼻孔、嘴巴、耳朵。
而那双眼睛里的暗红幽光,在颜料的覆盖下,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火焰,疯狂地闪烁、挣扎、试图穿透那层粘稠的污血,却最终被死死地包裹、压制。光芒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混乱。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身体痉挛的幅度开始减弱,但每一次抽搐都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垂死挣扎的无力感。
他双手胡乱地在脸上抓挠着,试图撕掉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暗红粘液,指甲在融化的皮肤上划出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但那粘液如同活物,反而更加疯狂地顺着他抓挠的伤口向内侵蚀。
终于,在一次剧烈的、几乎将身体对折的痉挛之后,小王的动作彻底停止了。
他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面朝下地砸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砰。
沉闷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身体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证明还有一丝气息。
糊在他脸上和后脑勺上的暗红颜料,如同贪婪的寄生虫,依旧在缓缓地、令人作呕地蠕动、渗透。
他的衣服被挣扎时撕扯得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青黑色的瘀痕和擦伤,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暗红色的、粘稠度极高的液体,与那蠕动的颜料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焦糊恶臭、血腥味和腐烂淤泥的腥气。
宿舍里一片狼藉,桌椅倾倒,杂物散落,如同经历了一场小型风暴。
死寂。
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瘫坐在门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恶臭和血腥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胸而出。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手肘、膝盖、后背、后颈、手腕……无处不痛。冷汗混合着灰尘和泪水,糊满了整张脸。
结束了?
那个东西……被那管颜料……封住了?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具趴伏着的、微微起伏的身体。小王的……身体。
就在这时。
地上那具趴伏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是手指。
那只沾满了暗红粘液和污血的手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在地面上,划动了一下。
动作僵硬,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
指尖沾着粘稠的暗红颜料和污血,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留下了一道极其短促、极其扭曲的……暗红色痕迹。
那痕迹很短,很潦草。
但它的形状,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了我的眼底。
一个箭头。
一个用暗红污血画出的、歪歪扭扭的、指向……宿舍门方向的箭头。
紧接着,那只手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垂落下去,砸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一声。
身体也彻底失去了所有动静,只剩下极其微弱的起伏。
死寂再次降临。
只有我粗重而恐惧的喘息声在狼藉的房间里回荡。
那个箭头……指向门……
什么意思?它……它想出去?它在……指引方向?还是……一个警告?
极致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猛地转过头,惊恐的目光死死盯住身后那扇紧闭的宿舍门。
门外……
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