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不仅仅是海水带来的物理上的寒冷,更是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的、名为绝望的寒意。陆明锐感觉自己像一块正在沉入无尽深渊的石头,体温被贪婪的海水迅速剥夺,四肢因为极度的疲惫和低温而变得越来越沉重、僵硬。每一次划水都变得无比艰难,仿佛在粘稠的胶水中挣扎。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条由无数丧尸躯体铺就的、扭曲蠕动的“海上尸桥”如同活物般向他延伸,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嘶吼和落水声,感受着侧面那吸收了海水后变得更加庞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的“屎莱姆”如同移动的山峦般碾压过来。
天空被密集的“丧尸瀑布”所遮蔽,灰色的身影连绵不绝地从高大的舰体上坠落,在他与快艇之间形成了一道绝望的天堑。快艇上同伴们的身影变得模糊,他们的呼喊声在风浪和丧尸的咆哮中也显得如此微弱。这一次,似乎真的……无路可逃了。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放弃的念头,如同海草般缠绕上他的意识,让他几乎想要停止这徒劳的挣扎。
就在他眼神开始涣散,手臂划水的动作越来越慢之际——
“苏澜姐!帮我驾船!”
一个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坚定的声音,透过嘈杂的环境音,从耳机中隐约传入了陆明锐几乎被绝望填满的脑海。是裴清!那个平时内向、害羞,甚至有些怯懦的技术宅!
快艇上,苏澜正处于极度的痛苦和无力之中。她看着陆明锐在死亡旋涡中沉浮,感觉自己心如刀绞,美丽的眼眸中盈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因为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的崩溃都于事无补。听到裴清的呼喊,她几乎是出于本能,没有任何疑问,猛地转身冲向驾驶位,从裴清手中接过了舵轮。她那纤细却有力的手死死握住冰冷的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裴清要做什么,都必须给他创造机会!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没时间了!
“裴清!你要做什么?!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尼克在一旁急得双眼赤红,如同困兽般低吼,他手中的m249机枪枪口徒劳地对着那密密麻麻的尸潮,却因为害怕误伤而不敢轻易开火,这种憋屈感让他几乎发狂。
只见裴清没有回答,而是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和速度,猛地从他那从不离身的、看起来科幻感十足的硬壳背包侧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刚刚修复好的、闪着金属光泽的联轴器部件。他像对待绝世珍宝一样,迅速将其放进船舱一个相对稳固的储物柜里,妥善安置好。这个动作清晰地向所有人表明:任务成果必须优先保证,哪怕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再危险,也不能让之前的努力白费。
紧接着,他提着那个空了的、看似笨重的铁背包,冲到了船头甲板。海风和雪沫打在他略显单薄的身体上,让他看起来有些摇晃,但他那双平日里总是躲闪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决心。
“咋了?!清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要做什么你就说!我们帮你!” 尼克看着他的举动,又急又惑,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裴清没有看他,双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他那个自制的铁背包上操作着。只见那个看似整体的背包,竟然如同精密的乐高积木一般,伴随着几声清脆的“咔嚓”声和金属构件滑动的轻响,迅速变形、展开、重组!
在尼克和陈大发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这堆金属零件竟然在短短十几秒内,组合成了一双造型略显粗糙、但结构坚实的巨大铁鞋!鞋底厚重,而在鞋子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碗口大小的喷口,那位置赫然就是他平时用来放保温杯的地方!
“这是!?” 刚刚从快艇顶棚上通过绳降赶到甲板上的陈大发,看到这双突兀出现的铁鞋,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暂时忘记了眼前的绝境。
“插电!” 裴清言简意赅,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停顿。他从“铁鞋”的连接处扯出一圈圈粗壮的电线,将一个特制的手工做的插头塞到尼克手里。
尼克虽然满心疑惑,但看到裴清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以及远处陆明锐越来越危急的处境,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快艇船头甲板上为了方便玩乐,设有防水电源接口。他一把抓过插头,猛地插了进去!
“苏澜姐!靠近!尽可能靠近他!三十米!不,二十米内最好!” 裴清一边快速地将双脚套进那双沉重的铁鞋里,一边对着驾驶位的苏澜大喊。铁鞋内部的固定带自动收紧,将他双脚牢牢锁住。
“明白!” 苏澜没有任何废话,猛地推动操纵杆,快艇发出一声咆哮,克服着海浪的阻力,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陆明锐的方向,朝着那片死亡区域毅然冲去!她紧咬着下唇,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道在尸山血海中沉浮的身影,以及那不断落下的“丧尸雨”,心中疯狂祈祷。
“小陆!再坚持一下!坚持住!我们来救你了!” 尼克趴在船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陆明锐的方向嘶吼,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
此刻,陆明锐周围的局势已经危如累卵!“海上尸桥”的前锋距离他不到十米,无数挥舞的手臂几乎要够到他的脚踝;而侧面的“屎莱姆”那庞大的褐色身躯也已经逼近,粘稠的浆液翻涌着,散发出的恶臭几乎让人晕厥,它如同一个巨大的、缓慢合拢的死亡之掌,要将陆明锐连同周围的一切都握于掌中!
“就是现在!尼克!掩护!打出一个缺口!清理他前方和头顶!” 裴清站在船头,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一个类似滑雪起跑的姿势。他猛地按下了铁鞋侧面的一个开关!
“嗡——!!!”
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嗡鸣声从铁鞋的喷口传出,紧接着!
“轰——!!!”
两道猛烈的气流如同高压水炮般从喷口狂暴喷出,激起巨大的白色浪花!巨大的反作用力推着裴清,使他如同被弹射出去一般,瞬间就在海面上冲了出去!这竟然是一双利用强大喷流推进的——水面喷气鞋!
“钢铁侠啊?!我靠!” 陈大发看到这一幕,震惊得脱口而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她怎么也想不到,裴清那个宝贝得不得了、看起来像是废铁拼凑的背包,里面竟然藏着这种黑科技!
与此同时,尼克的m249机枪终于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怒吼!
“咚咚咚咚咚——!!!”
灼热的弹链如同死神的火鞭,疯狂地扫向陆明锐前方海面的丧尸群!子弹钻入水中,激起无数水柱,将那些浮沉挣扎、试图阻挡去路的丧尸打得支离破碎,硬生生在密集的“丧尸沼泽”中撕开了一条短暂的、布满残骸的通道!
清空前方后,紧接着,尼克猛地抬高了枪口,火舌喷向天空!他将弹幕倾泻向那道阻隔生路的“丧尸瀑布”!子弹在空中交织成一张火力网,将许多正在下落的丧尸在半空中就直接打爆、撕裂!碎肉、骨骼和污血如同下雨般洒落,虽然无法完全阻止这恐怖的“瀑布”,但至少在裴清和陆明锐的头顶上方,创造出了一片相对稀疏、短暂的安全窗口!尸体的碎块总不会砸死他们了。
裴清驾驭着喷气鞋,在海面上划出一道白色的、笔直的航迹,速度快得惊人!他就像一道贴海飞行的银色闪电,冲破弥漫的死亡气息,直奔陆明锐而去!他的身体在高速中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虽然姿势略显生涩,但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陆明锐在冰冷的海水中,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看到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如同驾驭着雷霆的战神,冲破重重阻碍向他飞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希望,如同暖流般注入了了他几乎冻僵的心脏。
几乎是眨眼之间,裴清就冲到了陆明锐身边!他没有丝毫减速,而是在极速中猛地一个侧身,一只手精准地探入水中,一把抓住了陆明锐后颈的作战服衣领!巨大的惯性带着两人在海面上划出了一道急促的圆弧,水花溅起数米高!
“抓紧!” 裴清只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便全力操控喷气鞋,调转方向,拖着几乎虚脱的陆明锐,朝着快艇的方向疯狂折返!两个人如同水上漂移一般,在海面上拖出长长的尾浪,朝着那艘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快艇疾驰而去!
“掩护他们!打掉他们头顶的鬼东西!” 陈大发也反应了过来,她迅速架起她的mk11狙击步枪,加入了掩护的行列。她冷静地扣动扳机,“噗!噗!” 带有消音器的狙击枪精准地点名那些从“瀑布”中遗漏、可能砸到下方两人的丧尸,将它们在半空击碎。
尼克手中的m249机枪枪管已经打得通红,甚至冒起了缕缕青烟,但他依旧死死扣住扳机,将弹幕泼洒向天空,为两人撑起一把脆弱的“火力保护伞”。他的虎口被震得发麻,肩膀承受着巨大的后坐力,但他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回来!快啊!”
近了!更近了!快艇的轮廓在裴清和陆明锐的眼中越来越大,船上同伴们焦急而期盼的脸庞也清晰可见!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快艇只剩下不到十米,希望触手可及的瞬间——
“噼里啪啦——!!!”
一阵刺眼的电火花猛地从裴清脚上的喷气鞋连接处爆开!紧接着,那低沉有力的喷流声戛然而止!显然是这临时改造、超负荷运转的设备终于不堪重负,烧毁了电路!
动力瞬间消失!
“噗通!”“噗通!”
两个人失去了推进力,在惯性作用下向前冲了一小段,随即猛地栽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捞捞!快捞啊!!” 陈大发看得心胆俱裂,几乎是从船舷边跳了起来,带着哭腔拼命拍打着尼克的肩膀。
尼克想都没想,立刻扔下滚烫的机枪,整个人扑倒在湿滑的甲板边缘,大半个身子探出船舷,伸长了他那粗壮的手臂!
“手!给我手!”他咆哮着。
幸运的是,他们落水的位置离快艇极近。陆明锐和裴清挣扎着浮出水面,几乎是同时伸出了手。尼克一手一个,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他们的手腕!陈大发也立刻冲过来,帮忙抓住陆明锐的另一只胳膊。苏澜从驾驶位回头看到这一幕,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但她强行稳住心神,操控着快艇保持稳定。
“一!二!三!拉!!” 尼克和陈大发同时发力,靠着惊人的力量和对战友生命的执着,硬生生将两个湿透、冰冷、疲惫到极致的人从死亡之海中拖回了甲板!
两人一上船,就瘫倒在甲板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海水,身体因为脱力和寒冷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走!快逃!离开这里!” 陈大发看到人都齐了,立刻对着驾驶位的苏澜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极度的后怕和紧张而嘶哑。
苏澜没有任何犹豫,猛地将油门推到底,同时急速转动舵轮!快艇的引擎发出近乎撕裂的咆哮,船头高高翘起,然后猛地调转方向,划出一道急促的白色浪痕,如同挣脱了蛛网的飞蛾,朝着广阔的深海区域亡命驰去!
在他们身后,那庞大的“屎莱姆”发出了不甘的、如同闷雷般的咆哮,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却终究无法追上速度全开的快艇。而那无边无际的尸潮,依旧在码头上、在海中互相推挤、嘶吼、吞噬,上演着永不落幕的死亡狂欢,但它们的身影,在漫天风雪和逐渐远去的距离中,终于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惊心动魄的马扎冈造船厂,这座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钢铁坟墓,终于被他们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