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透时,苏锦言在剧痛中睁眼。
左眼视野漆黑如墨,右眼却清晰映出铜镜里自己半张脸——左眼皮肿得像浸了血的馒头,血丝顺着颧骨爬向耳后,倒像是被谁用红笔在脸上画了道狰狞的疤。
她动了动指尖,忽觉腕间经络发烫,一道幽蓝的光从皮肤下钻出来,沿着手臂蜿蜒而上,在锁骨处凝成个豆大的焰心,又缓缓沉入肌理。
“青焰......”她哑声低唤,前世濒死时也见过这光,原以为是回光返照,如今才知是母亲遗下的《归藏》残卷在护命。
体内空得像被大火烧过的荒原,可丹田处有团温热的火在跳——那是逆引《归藏》时强行留下的“鼎种”,只要这火种不灭,她就能从头再来。
窗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叩拜声,“苏大夫活神仙”、“救了全城的大恩人”之类的话撞进耳朵。
她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丝苦笑。
这些百姓谢的哪里是她?
不过是终于能自己睁开的眼睛——演武台药阵被破那晚,所有被毒雾迷了心智的百姓都醒了,他们记起被太子府逼迫着围攻战王府的荒唐事,记起被太医院篡改药方后浑身生疮的痛楚,所以才会捧着香烛跪在府外。
“醒了?”
萧无衍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苏锦言睁眼,见他端着青瓷药碗立在晨光里,玄色锦袍袖口沾着星点药渍,下颌泛着青茬,倒比往日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将药碗搁在床头案上,袖中滑出半页密报,明黄信笺上“太子”“京畿外营”几个字刺得她右眼生疼。
“全城都在等你下一步。”他指尖叩了叩密报,“包括那些想用你头颅换功名的人。”
苏锦言抬手拿药碗,指节刚碰到碗沿就顿住——药香里混着丝极淡的沉水香,是迷香的残毒。
她垂眸吹了吹药面,涟漪荡开时瞥到萧无衍攥紧的袖角:“你还信不过我?”
“信。”他突然俯身,指尖掠过她左眼的血痂,“但信不过这世道。”
药碗边缘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苏锦言盯着他眼底的青黑——这男人怕是守了她整夜。
前世他死在她怀里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带着未说出口的悔意;今生他站在这里,说要做她挡风的墙。
她仰头饮尽药汁,苦味漫开时轻声道:“明日让秦九去太医院偏院。”
萧无衍挑眉:“你早知道?”
“黑面郎中师弟的手札,昨夜就该到了。”她擦了擦嘴角,“他被关在太医院最角落的柴房,左膝旧伤发作,手里攥着炭笔写的东西。”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秦九掀帘而入时,甲胄上还沾着草屑,腰间佩刀的流苏被扯得歪歪扭扭。
他单膝跪地,掌心摊着卷发黄的纸页:“属下在太医院偏院找到这东西。
那小子被打断了两根肋骨,还念叨着要给姑娘传话——’兵解池底有暗渠,通向皇陵地脉,改阵的人借龙气养蛊毒‘。“
苏锦言接过手札,指腹抚过歪斜的炭迹。
萧无衍俯身扫了眼内容,突然冷笑:“好个借龙气养蛊毒,难怪皇帝最近总说梦见先帝托梦。”
“属下斗胆。”秦九喉结动了动,“那小子现在藏在王府暗室,属下让人给他敷了金疮药......”
“做得好。”苏锦言将手札递给萧无衍,“他师父是药阵一脉最后传人,这手札里的东西,比太医院所有医书都金贵。”
秦九退下时,日头已爬到中天。
苏锦言摸过床头的拐杖——这是萧无衍让人用北境寒木削的,握柄处刻着朵极小的青焰。
她柱着拐杖推开房门,穿堂风卷着桂花香扑进来,远处演武台的焦土上,竟有几株野菊冒了芽。
乱葬岗的风比城里凉。
苏锦言站在药阵师祖坟前,半截残碑上“医道”二字被风雨磨得只剩个模糊的影子。
她从怀中取出《逆枢图》残卷,咬破指尖在绢帛上描摹阵眼——前世她总觉得这图是逆了天道,今日才发现,那些被她用朱砂圈起来的“逆”字,原来都是“心”字的笔误。
“归藏非逆,惟心可转......”她轻声念出绢帛上突然显形的小字,指尖一颤,血珠滴在“转”字上,晕开团小红花。
原来逆转药阵不是毁阵,是唤醒阵灵本源——就像她体内那缕青焰,不是要烧尽一切,而是要照亮被蒙蔽的人心。
“当——当——当——”
钟楼三声闷响惊得枯叶乱飞。
苏锦言抬头,只见城南方向腾起道青烟,像根细针戳破了暮色。
那是“谛听露”的引信香,只有药门弟子才懂的暗号——有人在城南等她。
子时的密室点着两盏琉璃灯。
苏锦言将《灵枢补遗》残篇摊在案上,黑面郎中师弟的手札压在右下角,两张纸页上的字迹渐渐重叠,露出条血色脉络:兵解大典抽取万人精魄,炼成“龙髓丹”供皇帝延寿,阵眼就埋在皇陵龙脉之上。
“好个为君续命。”她捏紧银针,针尖在“龙髓丹”三字上戳出个洞,“你以为我在破阵......”她抬眼望向窗外,那朵青焰还悬在王府上空,“其实我要烧了你的命根子。”
“叮——”
瓦片轻响惊得烛火摇晃。
苏锦言旋身,只见窗纸上投着道瘦长的影子,袖口金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宫中内监的服饰,蟠龙暗纹爬过手腕,正是皇帝身边大总管陈福的标志。
她摸出袖中短匕,刀尖刚要出鞘,那影子突然晃了晃,像被风吹散的烟。
密室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穿堂风卷进来片枯叶,落在《逆枢图》上,正好盖住“惟心可转”四个字。
后园的桂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有个佝偻的身影站在树影里,手里攥着根枯枝——枯枝上竟冒出粒新芽,鹅黄的,像颗未燃尽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