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怀揣着满腹疑虑与沉重,星夜兼程赶回京城。他未及归家休整,便径直前往内阁首辅徐阶的府邸。门房见是新晋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到访,不敢怠慢,匆匆入内通报。片刻后,便引着申时行穿过几重庭院,来到徐阶平日理事的书房。
徐阶身着便服,正临窗批阅文书,见申时行进来,放下手中朱笔,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汝默,一路辛苦了。南京之事,想必你有很多话要问。”
申时行躬身行礼,神色凝重:“首辅大人明鉴。南京江面突变,圣旨突降,陈大人‘暴病身亡’,海大人调任,学生……学生实在不解。此旨究竟是何深意?是否……是否经过内阁商议?”
徐阶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却并未饮下,只是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此乃皇上直接下的命令,并未与老夫及内阁诸公商议。”
“皇上直接下的命令?”申时行心头一震,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那陈大人之死……”
徐阶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警示:“汝贞,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并无益处。皇上自有圣断。你只需记住,眼下朝局微妙,你初入侍读学士之位,更要处处小心。”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深沉:“尤其是高拱那边,你需得格外留意。他如今是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是你的直接上司。此人素来行事强势,且与……某些势力过从甚密。你作为他的下属,又是刚刚升上来,根基未稳,极易成为他关注的对象,也容易引发旁人非议。”
申时行闻言,心中一凛,徐阶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明白,徐阶这是在提点他,高拱很可能会利用职权,对自己这个“海瑞案”的参与者进行打压或试探。
“学生明白首辅大人的苦心。”申时行郑重地躬身道,“多谢大人提醒,学生定会谨言慎行,绝不给大人添麻烦,也绝不会辜负皇上与大人的期望。”
徐阶看着申时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明白就好。回去吧,好好当差,翰林院是储相之地,也是是非之地,一步行差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记住,凡事多看,多听,少说。”
“是,学生告退。”申时行再次躬身行礼,转身退出了书房。
走出徐府,已是暮色四合。申时行抬头望向沉沉的夜空,心中百感交集。圣旨背后的谜团,陈鎏之死的真相,海瑞的未来,还有徐阶的警示以及高拱可能带来的威胁,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笼罩。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场更深、更危险的旋涡之中。前路漫漫,唯有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夜风卷着初秋的凉意,拂过申时行的官袍下摆,他沿着青石板路缓步而行,身后徐府朱门缓缓闭合的声响,在寂静的街巷里显得格外清晰。路过街角茶摊时,伙计正收拾着桌椅,昏黄的油灯光晕里,隐约传来邻桌客商谈论江南漕运的低语,可这些寻常烟火气,却丝毫暖不透他沉郁的心境。
回到自家小院,仆从刚要上前通报,便被他抬手止住。穿过栽着几株老桂的天井,书房窗纸上映着管家早已备好的灯影,他却在廊下驻足片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带,徐阶那句“翰林院是储相之地,也是是非之地”反复在耳边回响。
推门而入,管家见他神色疲惫,忙递上温好的参茶:“老爷今日回府怎的这般晚?瞧着脸色也不好。”申时行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却只淡淡道:“在首辅府中议了些公务。”
他不愿将朝堂的纷争说与下人听,只在案前坐下,目光落在案头摊开的《大明会典》上,可眼前浮现的,却是南京江面翻涌的浊浪,和陈鎏“暴病身亡”时府中诡异的平静。
正怔忡间,门外忽然传来轻叩声,仆从低声禀报:“大人,翰林院的刘编修派人送来了一份文书,说是明日早会需用的。”申时行心中一动,刘编修是高拱的门生,此刻送文书来,未必只是公事。
他接过封套,拆开一看,却是一份关于海瑞调任福建按察使司佥事的交割清单,末尾用小字注着“高大人嘱,此事务必明日早会核对无误”。
指尖划过“高大人嘱”四字,申时行眸色微沉。他忽然想起徐阶的提醒,高拱这是在试探——海瑞案他全程参与,如今让他核对交割清单,既是让他公开表态,也是在观察他是否会借机为海瑞辩解。他将文书折好,放入锦盒,抬眼望向窗外,月光已爬上院墙,洒在青瓦上泛着冷光。
“明日早会,怕是不好过啊。”他轻声自语,随即提笔在纸上写下“多看、多听、少说”六字,贴在案头。窗外的桂树被夜风拂动,落下几片花瓣,无声地落在窗台上。申时行知道,从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他脚下的每一步都得踩着谨慎,这场朝堂旋涡里,唯有藏好锋芒,才能在风浪中寻得立足之地。
次日天未亮,他便起身整理官袍,铜镜里映出的面容尚带着几分疲惫,却已多了几分坚定。走出院门时,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街上已有零星的行人,远处传来钟楼低沉的钟声。申时行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向翰林院走去——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的朝堂之路,才刚刚踏入最关键的一程。
申时行赶到翰林院时,天色才微微亮。同僚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轻声交谈着。高拱站在人群中央,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众人。申时行刚一进门,就感觉到了高拱那如芒在背的目光。高拱大步走到申时行面前,似笑非笑地说:“汝默,海瑞调任之事,你可要仔细核对,莫要出了差错。”申时行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地答道:“高大人放心,学生自会认真对待。”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