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的引擎声戛然而止。
林清歌整个人往前一栽,额头磕在江离的后背,闷响一声。她没叫,只是手指抽了抽,死死攥住他西装下摆。卫衣口袋里的录音带还在,硬得像块铁片,硌着她的肋骨。
江离没回头,把保温杯塞进她怀里:“捂着,别松手。”
他刚说完,整条街的路灯同时熄了。
不是渐暗,是直接灭掉,像被人一刀切断电源。三秒后,又全部亮起,白得发青。紧接着,红绿灯开始乱闪,一辆无人驾驶的物流车横在路口,车顶灯疯狂旋转,却没有警报声。
林清歌眯着眼,耳朵动了动。
“不对……”她声音发虚,“不是故障。”
江离蹲下来,把她从后座扶下来。她的腿软得撑不住,整个人往下滑。他一把抄住她腋下,拖进旁边地铁通风口的阴影里。
“说。”
“声音……”林清歌喘了口气,右臂的布条已经全黑了,“变电站那边,嗡嗡的,像老冰箱启动……但节奏不对。每三十秒,停半拍。”
江离抬手摸了摸通风口的铁栅,金属在震。
他立刻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信号中继器,按了开机。红灯闪两下,灭了。
再按,没反应。
“陆深的设备被锁了。”他低声说,“全频段压制。”
林清歌靠着水泥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冷气从地底往上爬,她牙齿打颤,但眼睛没闭。她盯着远处变电站的轮廓,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那阵嗡鸣。
三十秒一循环。
嗡——停。
嗡——停。
“他们……在同步。”她忽然说,“所有设备,被同一个信号控制。但同步需要时间,中间有空档。”
江离看向她。
“就像……合唱团。”她咬着下唇,舌尖尝到血味,“指挥抬手,大家不能同时出声,总有先后。那半拍的空,就是漏洞。”
江离沉默两秒,掏出保温杯,拧开盖子。咖啡已经凉了,底下沉淀着一层深褐色的渣。
“你想用声波传数据?”
她点头:“陆深的接收点在三公里外。管道能传声,只要频率对得上。”
“你现在的状态,发不出稳定音高。”
“我不用发声。”她抬起左手,指尖在水泥地上划,“用叩击。摩斯码,转成节奏。但得有个基准音……接近432赫兹。”
江离低头看手里的保温杯。
他抽出几根金属书签,是乐理笔记上夹着的,一头磨得发亮。他把书签插进杯口,轻轻一敲。
“叮——”
声音短促,但干净。
他试了三次,调整书签长度,直到敲击声稳定在一个低沉的“叮”上。
“差不多。”他说,“你来打节奏。”
林清歌深吸一口气,闭眼。她脑子里过着《星海幻想曲》的旋律,第七小节,母亲唱错的那半度。她把那段音高拆解,换算成节拍,再把终端里的数据转成摩斯序列。
“准备。”她睁开眼,左手指节抵住水泥管壁。
江离敲响保温杯。
“叮——”
她开始叩击。
一下,两下,长,短,间隔精准。数据像心跳一样,顺着地下管道往外传。她的手指越来越慢,每一次敲击都耗着最后的力气。
江离盯着她手背凸起的血管,突然发现她在发抖。
不是冷,是控制。
“还能撑多久?”
“不知道。”她又敲了一组,“快了……最后一段。”
就在这时,整座城市的路灯,齐刷刷闪了三下。
红,白,蓝。
不是随机,是信号。
江离猛地抬头。
“他们发现了。”
林清歌没停。她还在敲,但节奏已经开始飘。她的视线有点糊,耳朵里嗡嗡的,分不清是电磁波还是血流。
“差……三组。”她咬牙。
江离一把抓起电动车的电池线,扯断接口,直接往旁边监控杆上一搭。
火花炸开。
监控探头猛地转向短路点,灯闪两下,黑了。
“走!”他一把拽起林清歌。
她踉跄着站起来,左手还死死按着屏蔽袋。江离扛起她就往地下管网深处走。她的头磕在他肩上,呼吸烫得吓人。
“耳钉……”她忽然说。
江离一愣。
“右耳……塞进屏蔽袋夹层。”她声音断断续续,“金属……能扰乱回溯。”
江离伸手,捏住那枚银质音符,轻轻一拔。血痂拉裂,她闷哼一声,但没挣扎。
他把耳钉塞进屏蔽袋内侧的暗格,合上拉链。
身后,路灯又亮了。
这一次,是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他们拐进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头顶是交错的管道,脚下是积水。江离的脚步放得很轻,但林清歌的呼吸越来越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杂音。
“你得撑住。”他说。
她没答。
她的手慢慢从屏蔽袋上滑下来,指尖擦过水泥墙,留下一道湿痕。
江离察觉不对,低头看她。
她眼睛睁着,但瞳孔散了点焦,嘴唇发紫。
“林清歌!”
她猛地一颤,手指又抠回屏蔽袋。
“在……在听。”
“数据发出去了,别睡。”
她点点头,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地往下滑。江离只好把她背起来。她的重量很轻,但烫得吓人,像揣着一块烧红的铁。
通道尽头有扇铁门,锈得厉害。江离用肩膀顶开,外面是废弃的地下车库,堆满破轮胎和生锈的推车。
他把她放在一辆翻倒的购物车里,立刻去拆旁边配电箱的电线。
“再撑十分钟,我弄个假信号引开他们。”
林清歌靠在车框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耳的伤口。血还在渗,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她忽然抬起左手,指尖在车框上轻轻敲了三下。
短,长,短。
是摩斯码。
“收到。”她低声说。
江离回头:“什么?”
“刚才……最后一组。”她喘了口气,“发出去了。接收点……有回应。”
江离愣住:“你什么时候接的?”
“敲最后一组的时候。”她嘴角动了动,“用耳朵听的。回传信号……很弱,但存在。”
江离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他走回来,把保温杯塞进她手里:“别松手。”
林清歌点点头,手指蜷紧。
江离转身去接线,突然听见她又开口。
“江老师。”
“嗯。”
“我妈……真的只抱了我?”
江离背对着她,手停在半空。
“嗯。”
她没再问。
车库外,警笛声由远及近,但不是冲他们来的。几辆巡逻车驶过,车顶灯闪着诡异的红蓝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信号。
江离终于接好线路,按下开关。
远处一栋烂尾楼的窗户突然亮起,灯光快速闪烁,模拟出数据传输的节奏。
“走。”他回身去扶林清歌。
她没动。
她的左手还搭在购物车边缘,指尖微微发颤。
江离低头看去。
她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敲着车框。
短,短,长,长,短。
不是摩斯码。
是《星海幻想曲》的开头旋律。
江离蹲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别打了。”他说,“省点力气。”
林清歌慢慢抬头,眼神有点涣散。
“不是我……”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车框在震。”
江离一愣。
他立刻把手贴在车框上。
震动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不是电磁波。
是声波。
从地下传来的,极其规律的敲击。
一下,两下,长,短,间隔精准。
是他们在管道里发出的那组摩斯码。
正在被重复。
从地底深处,原样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