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歌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指尖还停留在那条收藏的视频上。她没再点开,但也没退出相册。陈薇薇唱那首冷门民谣的画面,像一段卡顿的缓存,在她脑子里反复重播——素颜,声音抖,镜头晃,最后低头说“我也在学着不完美”。
她盯着自己右耳的音符耳钉,轻轻捏了一下,又松开。
半小时后,她重新点亮手机,打开短信界面,新建一条消息。收件人是陈薇薇。她删了三次开头,最后只敲了两句话:“你唱的那首歌,我听完了。明天下午三点,老城南天桥下,我带一样东西给你。”
发送。
她没写“等你”,也没加句号。发完就把手机塞进抽屉,像是怕自己反悔。
第二天阳光很足,风吹得人有点发愣。林清歌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坐在天桥下的水泥台阶上,卫衣兜里那枚玉坠贴着掌心,温温的。她没戴耳机,也没看手机,只是望着桥上来往的人影。
三点十五分,陈薇薇才出现。
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深灰卫衣,尺码明显大了一圈,袖口遮住了半截手指。脸上没化妆,眼尾有点浮肿,像是没睡好。走近时,她抬手习惯性地比了个枪的手势,可举到一半,又慢慢放下了。
“我……迟到了。”她声音有点哑。
林清歌没问为什么,也没站起来。她从兜里掏出那枚玉坠,放在两人中间的水泥栏杆上。玉坠吊绳是旧的,但被打理得很干净,阳光照在上面,透出一点青白色的光。
“你当年替我顶替身份,是因为想有个家。”林清歌说,“我现在懂了。”
陈薇薇盯着那枚玉坠,手指蜷了一下,没碰。
“我不是……一开始就想偷的。”她声音很低,“那天在孤儿院,你睡着了,玉坠从枕头底下露出来。我看见那个富人家的车停在门口,他们说只要找到‘有玉坠的孩子’,就能接走。我……我就把它拿走了。”
她顿了顿,从内袋里掏出一支老式录音笔,黑色外壳有些磨损,按键边缘已经磨白。
“我留着这个。”她把录音笔放在栏杆上,推到玉坠旁边,“你七岁生日那天,你妈给你唱的歌。我偷录的。那时候……我好羡慕你有妈妈哄睡。”
林清歌没动。
她看着那支录音笔,忽然想起什么。小时候她发烧,妈妈总会坐在床边哼歌,声音轻轻的,像风吹过窗纱。她一直以为那是《摇篮曲》,后来才知道,是《星海幻想曲》的副歌。
“你录了多久?”她问。
“就……三十七秒。”陈薇薇低头,“那天你睡着了,我躲在床底下录的。后来他们把我接走,我天天晚上听,听到电池耗尽。再后来……我偷偷换了电池,一直留着。”
林清歌伸手,把录音笔拿了起来。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掌心,她按下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声后,传来一段断续的哼唱。音色温柔,节奏很慢,副歌只唱了两句半,就戛然而止。
她闭了闭眼。
“你怕什么?”她突然问。
陈薇薇一愣。
“你现在最怕什么?”林清歌看着她,“不是当年,不是过去。是现在。”
陈薇薇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卫衣袖口,指甲边缘泛白。她没抬头,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我怕……就算做回自己,也没人愿意听。”
林清歌没说话。
她把录音笔放在栏杆上,再次按下播放键。母亲的歌声又一次流淌出来,微弱,却清晰。她把玉坠推回陈薇薇面前。
“那你就从听开始。”她说,“这玉坠,你戴着比谁都重。现在,还给你。”
陈薇薇的手抖了一下。
她盯着那枚玉坠,像是在看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过了几秒,她慢慢伸手,指尖碰到吊绳,又缩回来。最后,她用两只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玉坠,放进自己卫衣的内袋。
“我以前……每次发视频,都要练一百遍笑容。”她忽然说,“要笑得甜,眼睛弯,酒窝深。粉丝说‘薇薇的笑容是光’,我就逼自己一直发光。可我其实……一点都不想笑。”
林清歌点点头。
“现在呢?”
“现在……我想试试不发光。”她抬眼,“哪怕黑着脸,哪怕声音抖,哪怕没人看。我想试试,只唱我想唱的歌。”
林清歌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
“那你已经开始听了。”她说。
陈薇薇也站了起来,手还插在卫衣口袋里,攥着那枚玉坠。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林清歌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
“下次发视频,”她背对着陈薇薇,“结尾别比枪了。”
陈薇薇怔住。
“换点别的。”
“比如……”
林清歌没回头,抬手摸了摸右耳的音符耳钉,轻轻一捏。
“比如,打个响指。”
她说完,往前走了几步,身影混进桥上来往的人流里。
陈薇薇站在原地,没动。
她慢慢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低头看着掌心。玉坠静静躺着,绳结有点歪。她用拇指轻轻抚平,然后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
她试了两次,都没打响。
第三次,她用力一掐。
“啪”的一声轻响,在风里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