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地处赵家营与残垣镇之间,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山势虽不险峻,但沟壑纵横,林木茂密,地形复杂。岭上常年有山风呼啸,故得此名。此刻,在岭脊一处相对平坦、视野开阔的空地上,残垣镇的人马早已等候多时。
赵轩一行五骑,在王老五的引领下,沿着事先侦查好的路径,谨慎地登上山脊。远远地,便看到空地中央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牛皮大帐,帐外竖着一面绣着狰狞虎头的“雷”字大旗,迎风猎猎作响。大帐周围,肃立着约五十名精锐悍匪,个个膀大腰圆,眼神凶悍,手持明晃晃的刀枪,队列森然,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与黑风寨的乌合之众相比,这批人马显然训练有素,是真正的百战精锐。
“大人,对方人不少,而且都是好手。”王老五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对方阵势,“帐外二十步为界,有刀斧手列阵。”
赵轩面色平静,微微点头。雷老虎摆出这副阵仗,既是示威,也是试探。他勒住战马,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就在对方刀斧阵前五十步外,静静伫立,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只是目光沉静地望向那顶大帐。
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反而让残垣镇那边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显然,赵轩的镇定出乎他们的意料。
片刻之后,大帐帐帘掀开,一个身影龙行虎步地走了出来。此人身高八尺,异常魁梧,穿着一件半旧的黑色铁札甲,外罩一件虎皮大氅,满脸虬髯,环眼豹眉,额角有一道深深的刀疤,浑身散发着一股野性难驯、不怒自威的悍霸之气。正是残垣镇之主,“雷老虎”雷震!
雷震的目光如同两道冷电,瞬间就锁定了五十步外的赵轩。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赵轩虽然年轻,但身形挺拔,气度沉凝,面对己方军容毫无惧色,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异和欣赏。
“哈哈哈!”雷震突然发出一阵洪钟般的大笑,声震四野,连山风似乎都为之一滞,“好!果然英雄出少年!赵轩是吧?单枪匹马……哦,带了四只小狼崽子,就敢来赴我雷某人的约,有种!”
赵轩在马上抱拳,声音清朗,不疾不徐:“雷当家谬赞。赵某应约而来,是为共商抗敌大计,非为逞匹夫之勇。雷当家威震河间,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哼,嘴巴倒是利索。”雷震哼了一声,大手一挥,“废话少说!下马,进帐谈!放心,我雷老虎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还不至于在自家帐篷里干那下三滥的勾当!”
说罢,他转身率先走入大帐。帐外的刀斧手齐刷刷让开一条通道,但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赵轩五人。
赵轩深吸一口气,知道考验才刚刚开始。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名斥候,低声道:“你们在此等候,警惕四周。没有我的信号,不可妄动。”
“大人小心!”王老五等人紧张地点头,手不自觉按住了刀柄。
赵轩整理了一下衣甲,昂首阔步,穿过那充满敌意的刀斧阵列,坦然走进了牛皮大帐。王老五则机警地在外围移动,与四名斥候形成一个互相呼应的小阵势,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动静。
帐内颇为宽敞,陈设简单,中间一张虎皮铺地,上设两张主位,雷震已然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左首主位。右侧空着,显然是留给赵轩的。下首两侧站着雷豹等四五名心腹头目,皆是一脸彪悍。
“坐!”雷震指了指右边的位置。
赵轩也不客气,拱手一礼后,坦然坐下,腰背挺直,目光平静地与雷震对视。
立刻有喽啰端上酒碗,倒上浑浊的烈酒。雷震端起一碗,一饮而尽,然后将碗底亮给赵轩:“我残垣镇的规矩,先干为敬!赵营主,请!”
这是下马威,也是试探酒量乃至胆气。赵轩酒量其实一般,但此刻绝不能示弱。他端起酒碗,嗅到那浓烈刺鼻的酒气,心知这酒必然极烈。他面色不变,朗声道:“谢雷当家赐酒!”说罢,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一股火线顿时从喉咙烧到胃里,让他脸颊微微发热,但他强行运转【铁骨】技能,稳住气血,硬是面不改色地将空碗放下。
“好!痛快!”雷震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他喜欢硬骨头,“看来赵营主不仅是条汉子,还是海量!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赵轩:“韩青那封密信,老子看懂了!这龟孙子想拿咱们当猴耍!你送信的情,老子承了!现在,老子提议联手干他娘的一票,你怎么说?别跟老子绕弯子!”
赵轩压下酒意,思路清晰,缓缓道:“雷当家快人快语,赵某佩服。联手抗韩,确是打破僵局之上策。韩青势大,单凭你我任何一家,都难以独力抗衡。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此乃明摆着道理。”
“哦?”雷震挑眉,“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原则同意。”赵轩话锋一转,“但如何联手,却需仔细斟酌。雷当家提议主动出击,攻其前锋大营,魄力惊人。然,韩青所部乃靖北军精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且野狼谷地势,经其经营,恐已固若金汤。我方联军,兵力几何?装备如何?由谁主导?如何协同?胜算几分?若战事不利,又如何撤退?这些细节若不明晰,贸然出击,恐非智者所为。”
这一连串问题,条理清晰,直指核心,既表达了合作意愿,又展现了谨慎和谋略,绝非一味莽撞之辈。
雷震和他手下的头目们闻言,不由得都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雷豹忍不住插嘴道:“赵营主是怕了?若是怕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赵轩看了雷豹一眼,淡然一笑:“非是惧怕,而是责任。赵某身后,有数百乡亲性命所系,不得不慎。若只因雷当家一席豪言,便让我将士们去填那无底深壑,赵某做不到。要合作,便需有可行之策,明确之约,如此,将士用命,方能同心戮力。”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既点明了自己的顾虑和担当,又暗指若计划不周,便是让手下送死,反而将了雷震一军。
雷震盯着赵轩,半晌,忽然再次哈哈大笑:“好!说得好!老子就喜欢跟你这种明白人打交道!不错,打仗不是儿戏,光靠一股蛮劲不行!那你说说,你有什么高见?”
主动权,悄然间开始向赵轩这边倾斜。
赵轩心中微定,知道初步的尊重已经赢得。他沉吟片刻,道:“高见不敢当。赵某以为,与其强攻硬打,不如智取。韩青前锋大营初立,粮草辎重必然依赖后方转运。我们或可派精锐小队,袭扰其粮道,焚其粮草,断其补给。同时,散布谣言,动摇其军心。待其疲惫混乱之际,再寻机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一点,或可收奇效。此乃疲敌、扰敌、伺机歼敌之策,虽见效稍慢,但更为稳妥,且能最大限度减少我方损失。”
这是典型的游击战结合心理战的思路,更适合目前联军实力可能不及对方的情况。
雷震摸着虬髯,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在认真思考。他身边的几个头目也低声议论起来。赵轩的策略,确实比一味强攻更显高明。
“袭扰粮道……这主意不错。”雷震点了点头,“但光靠小股人马骚扰,怕是挠痒痒一般。要干,就得干票大的!老子可以出动一百五十精锐,你赵家营能出多少人?”
赵轩心中快速计算,赵家营目前可战之兵约八十人,但需留守部分力量防卫营地。“赵某可出六十精锐,参与袭扰与主力决战。”
“六十?”雷震皱了皱眉,“少了点。不过,看你那些人,倒是有些精气神。罢了,合计二百余人,也够用了!至于主导嘛……”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看着赵轩,“自然是老子来!老子的人多,地盘大,经验也比你丰富!你赵家营,需听从号令!”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指挥权。赵轩绝不可能将自家子弟兵的指挥权轻易交出。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雷当家,合作贵在同心,而非吞并。赵家营可以配合雷当家行动,但需保持独立建制,战时协同,由你我二人共同商议决策。若事事需听命于贵方,恕赵某难以从命。如此,与投效韩青何异?”
帐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雷豹等人手按刀柄,怒目而视。雷震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弥漫开来:“赵轩,你这是在跟老子谈条件?”
赵轩毫无惧色,迎着他的目光:“非是谈条件,而是阐明合作之基。合则两利,但若一方存了吞并之心,则合作基础荡然无存,不如不合。赵某诚意合作,但绝不做他人附庸。若雷当家认为必须如此方能合作,那赵某只好告辞,我赵家营自会另寻生路,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话音落下,帐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帐外呼啸的风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雷震死死盯着赵轩,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怯懦或动摇。但赵轩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毫无退缩之意。时间一点点流逝,压力越来越大。
突然,雷震猛地一拍大腿,再次爆发出震耳的笑声:“哈哈哈!好!有骨气!老子就欣赏你这硬骨头!行!依你!联军之事,你我共同商议,各自统帅本部人马,协同作战!但是,”他话锋一转,杀气腾腾,“若是战时谁敢阳奉阴违,拖后腿,就别怪老子刀下无情!”
“一言为定!”赵轩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知道最艰难的一关过去了,“协同作战,自当竭诚尽力,共抗强敌!”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雷震显得十分兴奋,“具体如何袭扰粮道,何时动手,咱们再细细商量!来,喝酒!庆祝咱们联军成立!”
酒碗再次满上,帐内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虽然彼此心中仍存戒备,但一个对抗靖北军的脆弱联盟,终于在黑风岭上,于刀光剑影的试探和言语机锋的博弈中,初步达成。
然而,就在赵轩与雷震就细节问题进行进一步商讨,气氛渐趋融洽之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
一名残垣镇的哨探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喊道:
“报——报当家的!大事不好!靖北军……靖北军韩青亲率大队人马,约三百余骑,突然出现在岭北十里外的官道上,正直奔黑风岭而来!看样子……来者不善!”
“什么?!”
帐内所有人,包括赵轩和雷震,脸色骤变!
韩青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亲自率军前来黑风岭?他想干什么?是巧合,还是……他早已得知了这次会面?
刚刚达成的联盟,尚未稳固,便迎来了第一次,也是最为严峻的考验!
烽烟,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