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解雨辰开口,声音比在古潼京时低沉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自然的、仿佛从未间断过的熟稔,“张海客怕是都快急疯了。”
言十七看着他走近,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那是潜意识里的戒备。但他没有后退,银灰色的眼眸紧紧盯着解雨辰,试图从这张冷静自持的脸上,找出记忆中那个无限纵容他的影子。
“我……”言十七的声音有些干涩,他顿了顿,直接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问,“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解雨辰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会让他感到压迫,又足以让彼此看清对方眼中最细微的情绪。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侧头,对门口的解大使了个眼色。解大会意,立刻躬身,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解雨辰这才将目光重新完全落回言十七脸上,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却也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只是轻轻反问道:“你想起了什么?”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带着一种无声的鼓励和包容,让言十七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了一分。他偏过头,避开那过于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海棠花上,低声道:“……有人在这里哄我喝药,抱我回房间……说我……不乖。”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于抱怨和委屈的语气。这语气,与他平日里那副对陌生人清冷、对熟人带着点漫不经心骄纵的模样都不同,更像是无意识间流露出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亲昵。
解雨辰的眸色瞬间深了下去,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他喉结微动,向前迈了极小的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带来的微气流。
“那你觉得,”解雨辰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那个会因为你生病不喝药而着急,会因为你乱跑而担心,会把你抱回来、哄着你的人,和你,应该是什么关系?”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引导着言十七自己去感受,去判断。
言十七猛地转回头,对上解雨辰近在咫尺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太多他看不懂的深沉,却唯独没有欺骗和算计。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那些被刻意遗忘的亲密片段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更加汹涌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娇纵,被包容;任性,被接纳;依赖,被回应。
他看着解雨辰,脑海中闪过古潼京里这人对自己不动声色的维护,闪过张起棂讳莫如深的态度,闪过张海客偶尔提及解家时的欲言又止……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你……”言十七张了张嘴,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卡在喉咙里,却因为那段空白的阻隔,无法顺畅地说出口。
解雨辰看着他眼中剧烈的挣扎,心底漫上一片细密的疼。他不再逼迫,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抬起手,似乎想像记忆中无数次那样,拂过他微蹙的眉心,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克制的停住了。
他现在,没有立场。
手缓缓放下,解雨辰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想不起来,没关系。累了就先休息,这里……一直都是你的地方。”
他说完,深深地看了言十七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心底,然后便转身,准备离开,将空间留给他。
就在他即将走到门口时,言十七却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意外的急促:
“解雨辰。”
解雨辰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言十七看着他的背影,那句在舌尖辗转了许久的话,终于问了出来,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你以前……是不是……很宠我?”
解雨辰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片刻的沉默后,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克制的笃定:
“不是以前。”
“是一直。”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言十七独自站在原地,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几个字。
【不是以前。是一直。】
窗外的海棠花香仿佛更加浓郁了,丝丝缕缕,缠绕心头。他看着这间被精心设计的房间,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失去的,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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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雨辰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言十七一个人。
【不是以前。是一直。】
那句话如同烙印,烫在他的心口,挥之不去。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或者说,需要更多的证据来填补记忆的空白。他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最终落在了靠墙的那个紫檀木书案上。书案收拾得很整洁,但一旁的多宝格上,却放着一个倒扣着的木质相框。
言十七走了过去,将相框拿了起来,翻转。
照片的色彩已经有些许泛黄,带着明显的岁月痕迹。背景是后海粼粼的水光和摇曳的柳枝。照片上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解雨辰,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比现在青涩许多,眉宇间尚未完全沉淀出如今的沉稳持重,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身姿挺拔。他没有看镜头,而是微微侧头,目光专注地落在身旁的人身上,那眼神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尚未学会完全隐藏的温柔与炽热,嘴角噙着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容。
而他目光所及之处,站着的是自己。照片里的他,容貌与现在毫无二致,依旧是那副精致得过分的少年模样,穿着件颜色鲜亮的衬衫,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微微抬着下巴,眼神里带着点被宠惯了的、理所当然的骄纵,对着镜头笑得有些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