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簌簌落下,烫到了手指,黑瞎子才猛地回神。
他看着言十七发来的那条信息,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五十年前的旧事,牵扯太深,血淋淋的,他自己都不太愿意去回想。但言十七精准地抓住了要害,这答案,就是投名状。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点勇气,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打,将那段尘封的、带着血腥味的记忆缓缓吐出:
「小老板大概也知道,我和哑巴是在德国认识的。因为有些相似的非人东西,关系还不错,算是在异乡互相能照应的那种交情。五十多年前,我在国外不太平,手伸太长碰了不该碰的,被几波人追着咬,差点真就折在慕尼黑那条队沟里。后来……就很久没收到国内家里的音信了,心里发慌,总觉得出了事,想回来看看。」
「哑巴张……他那时候身边跟着个藏族女的,关系我不太清楚,没听哑巴提过。但听说我要一个人回来,死活不放心,非要跟着。他那脾气你也知道,认死理,拗不过。」
「结果回来一看,家早就没了,人去屋空,连个看房子的老仆都没留下,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字打到这儿,黑瞎子停顿了很久,那段无措和冰冷的绝望仿佛穿越时光再次袭来。
「哑巴想找张家本家人帮忙查。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东北张家已经废了,扑了个空,只剩个空壳子。没办法,只能转道去了长沙,我们家和齐八爷有些交情,由他引荐,找上了当时九门之首的张大佛爷。」
「哑巴和张大佛爷关起门来谈了很久,具体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哑巴出来的时候,脸色比平时更冷。再后来……就是六零年,他带队,九门好手尽出,下了巴乃的一座古楼。」
「现在想想,那根本就是个局!一个清洗的局!」黑瞎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当时我和哑巴是分开行动的,我带着另一队九门人去了四姑娘山解锁,里面机关重重,死伤无数,每一步都自己人的血。当时我还想着哑巴走的那一边也许情况会好些。谁知道……巴乃那边不知道为什么被张家人围了,死伤惨重,九门精英折了一大半在里面。听说当时张家人完全不问原由不听解释,除了哑巴,对上其他人全是下死手,手法干净利落。哑巴他……从那以后,就像被张家彻底放弃了,一直一个人。」
信息发出去,黑瞎子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靠在冰凉的廊柱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等于把张起棂一段最不堪回首的过去,连同九门当年被打断脊梁的伤疤,一起揭给了言十七。
他不知道这会换来什么,或许只是言十七的一句“知道了”。
手机很快再次震动,言十七的回复简短得令人窒息,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睥睨的力量:
「我不是张家人。」
黑瞎子一愣,还没等他琢磨过味来,下一条信息紧跟着窜入眼帘:
「但张家,是我的人。」
短短七个字,没有任何解释,却像一道惊雷劈在黑瞎子头顶,炸得他耳蜗嗡嗡作响,连夹在指间的烟掉了都毫无所觉。
不是张家人……但张家是他的人?!
这他妈是什么话?!张家那样一个绵延千年的庞然大物,神秘、强大、内部规矩森严甚至到了冷酷的地步,连张起棂那样的存在都曾被其束缚、放逐……言十七凭什么说“张家是我的人”?
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量和那种绝对的掌控感,让黑瞎子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
他原本以为言十七只是和张起棂或者张家某位高层有旧,关系匪浅,所以得到庇护。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不是平等的关系,这更像是……隶属?
黑瞎子猛地站直身体,环顾着解家这精致却处处透着玄机的庭院,突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更深的、令他心悸的迷雾。
他好像……投靠了一个比想象中还要可怕得多的人物。
而这位人物,此刻正坐在全聚德的雅间里,半趴在桌上看着解雨辰卷着一片油光锃亮的烤鸭,仿佛刚才只是发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解雨辰看着他放下手机,将手中卷好的鸭肉递了过去,挑眉投去询问的眼神。
言十七将薄饼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咽下去后才懒洋洋地开口:“搞定。那瞎子以后归我了。”
解雨辰失笑:“你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
“没什么,就是回答了他一个小问题。”言十七拿起第二张饼,“顺便,让他认清了一下谁才是话事人。”
他的语气轻松平常,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解雨辰看着他那副样子,心知肚明,黑瞎子此刻恐怕正在解宅的某个角落里,经历着世界观的重塑和灵魂的震颤。
而言十七那句“张家是我的人”,也同样在解雨辰心中掀起了波澜。他越发肯定,自己捡回来的这个“娇气小少爷”,其来历和能量,恐怕远超九门所有人的想象。
杭州。
夜色已深,古朴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无二白看着再次被挂断的电话,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急促忙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良久,他才缓缓放下话筒,指尖在红木桌面上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发出嗒、嗒的轻响,在寂静的刻意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躁。
“言十七……”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像是要将这三个字在齿间碾碎,眼中寒光闪烁。
“张家……警告……你到底是谁?”他喃喃自语,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想穿透这无边的黑暗,看清那个远在北京、看似无害却一次次乱他心神的年轻人身后,究竟站着怎样可怕的庞然大物。
那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个变数,一个足以掀翻所有棋盘的危险未知。而他无二白,最讨厌的就是无法掌控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