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像打翻的墨汁般泼满天际,闷雷在远处滚动着逼近。宁婉悦站在茶庄门口仰望阴沉的天空,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这种反常的压抑气息已有三日之久,连最有经验的老农都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天象。果然到了半夜,倾盆大雨骤然而至,雨点大得仿佛要把天地重新缝合起来。
寅时三刻,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值夜的伙计。打开大门瞬间,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断枝残叶涌进庭院。宁婉悦提着灯笼冲进雨幕时,只见整条街道已变成湍急的河流,漂浮物中既有农家的木盆也有牲畜的尸体。她踉跄着跑到仓库前,看到积水正在漫过门槛向里渗透。
“快开仓!”她甩开湿漉漉的头发大喊,声音穿透雨幕震得人心头一颤。几个健壮的汉子合力卸下厚重的门板,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麻袋。当第一袋白米倒入木筏时,周围聚集的灾民发出虚弱的欢呼声。宁婉悦亲自指挥众人将粮食分装成小份,每份都搭配几包应急药品和驱寒姜汤料包。
洪水肆虐的第三日达到顶峰。茶庄二楼成了临时避难所,挤满了浑身湿透的百姓。孩童的哭声、老人的咳嗽声与外面的惊雷交织成凄厉的交响曲。宁婉悦穿梭在人群中安抚伤员,衣袖被血迹染红也浑然不觉。她发现有位老妇人抱着高烧不退的孙子焦急万分,立即取出珍藏多年的西洋参片煎药喂服。待孩子苏醒后睁开迷茫的眼睛时,老人家跪地叩首泪流满面。
最危急的时刻出现在黎明前。巡夜的护院跑来报告:“西侧堤坝出现缺口!”宁婉悦抓起斗篷冲入暴雨之中,沿途召集青壮年组成人墙传递沙袋。她在齐腰深的水里来回奔走调度物资,脚下的绣鞋早已不知去向。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人们惊喜地发现水位开始下降——正是她带领大家加固的那道防线发挥了作用。
灾后的景象宛如水墨画卷被撕碎又胡乱拼贴。田野沦为泽国,房屋倒塌成废墟,幸存下来的牲口耷拉着脑袋啃食着仅有的几丛野草。宁婉悦组织茶庄员工搭建简易棚屋安置无家可归者,又让厨房昼夜不停地熬制祛湿驱寒的药膳粥。她甚至动员妇女们拆掉自己的陪嫁衣裳改制给伤者包扎伤口用的布条。
就在所有人都忙于自救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茶庄门前。瑞茗轩的主事人带着两个护卫撑船而来,船头堆满他们库存的所有茶叶。那人见到宁婉悦便深深作揖:“往日种种皆是我等鼠目寸光,今日特来相助。”原来他的商铺也被洪水冲垮大半,亲眼目睹云涧茶庄如何舍己为人后深受触动。宁婉悦扶起他时注意到对方眼中真诚的悔意,淡淡说道:“此刻不是计较过往的时候。”
两家茶庄首次联手开展赈灾行动。他们在各处设立施粥点,用大铁锅熬煮混合了药材的营养粥;派出懂医术的员工逐户巡查防止疫病蔓延;还联合发布告示承诺以工代赈帮助重建家园。渐渐地,灾区流传开一句顺口溜:“要吃粮找云涧,要干活去瑞茗。”原本剑拔弩张的对手竟成了默契的合作伙伴。
洪水退去后的第七天,太阳终于露出脸庞。宁婉悦踩着泥泞视察新垦的晒场,身后跟着瑞茗轩派来的工匠团队。他们正在安装新型烘干设备,这种利用余热循环系统的发明能让受潮茶叶快速恢复品质。远处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那是两家茶庄共同筹办的启蒙学堂开课了。
这场灾难意外地催生出全新的商业模式。宁婉悦提出建立“茶农互助会”,将周边散落的小农户整合起来统一标准生产;瑞茗轩则贡献出他们的海外贸易渠道资源。当第一批标注着联合标识的茶叶运往西域时,商队领队感慨地说:“这包装上的并蒂莲花图案比任何文书都更有说服力。”
中秋佳节那天,两家茶庄合办了一场盛大的感恩宴。月光下飘荡着茶香与桂影,受灾百姓捧着月饼讲述着劫后余生的故事。宁婉悦举杯致辞时目光扫过人群,忽然看见当初诋毁她们的那个伙计正蹲在角落给孤寡老人盛汤。她转身对身旁的瑞茗轩主任笑道:“你看,善恶终有报应不是吗?”对方羞愧低头却也跟着笑了。
冬季来临前,重建工作基本完成。宁婉悦站在新修的石拱桥上眺望远方蜿蜒的河道,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她有了更深的体会——商业竞争如同奔涌的长河,与其筑坝拦截不如疏浚引导。当她把这个想法说给萧瑾之听时,丈夫沉思良久后点头:“夫人所见深远矣。”
新年伊始,云涧茶庄与瑞茗轩正式签订合作协议。契约文本除了常规条款外还有项特殊约定:每年提取利润的十分之一设立救灾基金。签字仪式那天正好降下瑞雪,洁白的雪花覆盖着曾经被洪水摧残的土地,仿佛大自然也在为这份和解祝福。
开春后首批茶苗破土而出时,宁婉悦带着女儿来到田埂间除草。小姑娘兴奋地指着隔壁田地喊道:“娘亲看!王伯伯家的茶树长得比我们家还高呢!”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瑞茗轩的技术员正在指导农户修剪枝条。两片相邻的茶园中间没有篱笆相隔,只有一条供行人通过的小径将它们连接成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