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的门后塞着把藤椅,藤条早就褪成了深褐色,椅面中间凹下去个浅浅的坑,是常年坐出来的形状。椅腿缠着几圈旧布条,那是前年王爷爷怕它散架,蹲在院里一针一线缝上去的。
这藤椅是王爷爷年轻时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当时他刚搬来这院子,藤椅被前主人扔在墙角,浑身落满灰,王爷爷看它骨架还结实,就扛了回来。用硬毛刷蘸着肥皂水刷了三遍,又在藤条缝隙里塞了点蜡,原本灰蒙蒙的椅子竟透出了温润的光。
夏天的傍晚,王爷爷总爱坐在藤椅上喝茶。他会把椅子搬到老槐树下,椅背靠着树干,手里摇着蒲扇,看院里的孩子们追跑。藤椅透气,再热的天坐上去也不闷汗,藤条的纹路硌着后背,反倒像有人轻轻按揉,舒服得让人直打盹。
有回孙子放学回来,背着沉重的书包往藤椅上一坐,“咔嚓”一声,一根藤条断了。孩子吓得脸都白了,王爷爷却笑着摆手:“没事,爷爷会修。”他找出工具箱里的细铁丝,把断了的藤条两头缠紧,又从旧藤筐上拆了根相似的藤条,一点点编进椅面——虽然补上去的藤条颜色浅些,看着像块补丁,却把椅子稳稳地撑住了。
后来王爷爷腿不好,很少再去院里坐,藤椅就被挪进了杂物间。但每逢阴雨天,他还是会拄着拐杖过去,拉开门透透气。潮湿的空气里,藤椅带着股淡淡的草木香,那是老藤特有的味道,混着杂物间里旧报纸和樟脑丸的气息,竟让人觉得安心。
孙子考上大学那年,家里大扫除,媳妇说:“爸,这椅子都快散架了,扔了吧?”王爷爷没说话,只是蹲下来摸了摸椅面的凹坑——那里还留着他常年坐出的温度。他慢慢把藤椅拖到阳光底下,用软布擦去灰尘,藤条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藏着数不清的日子。
“留着吧,”王爷爷坐在门槛上,看着藤椅,“等天冷了,搬出来晒晒太阳,我还能坐上面眯会儿。”
秋风穿过院子,吹得藤椅轻轻晃了晃,藤条间的缝隙漏下细碎的阳光,在地上拼出片斑驳的网。王爷爷眯起眼,仿佛又看见那些夏夜,他摇着蒲扇,听着孩子们的笑闹,藤椅在槐树下“吱呀”轻响——原来有些物件早就不是物件了,它们是时光坐出来的印子,是日子泡出来的念想,扔了,就像丢了块心里的疤,空落落的。
傍晚时,孙子看见爷爷正给藤椅的腿换布条,新布条是用他穿旧的校服裤剪的,蓝白相间,在深褐色的藤条上格外显眼。“爷爷,我帮你缠。”孙子蹲过去,接过布条,手指触到冰凉的藤条,忽然懂了爷爷舍不得扔的缘由——这藤椅上,坐着他小时候趴在爷爷膝头听故事的影子,坐着无数个摇着蒲扇的夏夜,坐着一个老人对时光最温柔的挽留。
藤椅被重新放回门后时,王爷爷特意在它旁边摆了个小木箱,里面装着修藤条的铁丝和蜡块。门关上的瞬间,最后一缕阳光从门缝溜进去,照在椅面的凹坑里,像给旧时光盖了个暖暖的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