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的老铁锅,黑黢黢的锅沿磨得发亮,锅底结着层厚厚的锅巴,是王奶奶用了三十年的老伙计。锅把是后来换的槐木柄,被手磨得光溜溜,握在手里暖乎乎的,像是长在手上的一部分。
清晨的炊烟刚冒头,王奶奶就支起铁锅。引火、添柴,火苗“噼啪”舔着锅底,铁锅慢慢热起来,她舀勺猪油擦遍锅壁,油星子“滋滋”跳着,裹住每一寸黑亮的铁面。打个鸡蛋进去,蛋清一碰到热锅就鼓起边,金黄的蛋黄卧在中间,香气顺着锅沿往外钻。王奶奶用锅铲轻轻推,鸡蛋在锅里打着旋,不粘不糊,刚好煎成圆鼓鼓的荷包蛋——这手艺,全靠这口铁锅的“脾气”,火大了会焦,火小了不香,得像哄孩子似的顺着它来。
春天炒新摘的香椿,铁锅最懂味。香椿刚从树上掐下来,带着露水的鲜气,扔进热油的铁锅里,“刺啦”一声,香味“嘭”地炸开,连灶房的梁上都飘着那股冲鼻的香。王奶奶颠着锅,铁锅在她手里像活了似的,香椿在锅里翻着跟头,绿得发亮。出锅时撒把盐,装在粗瓷碗里,配着玉米粥,是春天最馋人的一口。
夏天煮绿豆汤,铁锅也有诀窍。王奶奶总说:“铁锅煮的绿豆才出沙。”她把绿豆淘洗干净,倒进铁锅,添足井水,大火烧开再转小火咕嘟,锅盖上的水珠顺着边缘往下淌,滴在灶台上“嗒嗒”响。煮到绿豆开花,汤熬得稠稠的,盛在粗瓷大碗里,放两块冰糖,凉透了喝,带着股铁锅特有的烟火气,比冰箱里冰过的还解渴。
秋天炖排骨,铁锅最能锁住肉香。排骨焯水后倒进热油的铁锅,翻炒到两面金黄,加酱油、姜片,再添满热水,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炖。铁锅厚实,热量焐得匀,排骨在里面咕嘟咕嘟冒泡,肉香混着汤汁的浓味,从锅盖缝里钻出来,引得放学的小孙子扒着门框直咽口水。炖到肉能轻轻用筷子戳透,王奶奶才掀开锅盖,热气“腾”地涌上来,模糊了她的老花镜,她笑着用锅铲舀起一块,吹凉了塞给孙子:“慢点儿吃,别烫着。”
冬天的铁锅总炖着暖心的菜。萝卜炖羊肉、白菜粉条、红薯粥,一锅锅冒着热气,把整个灶房烘得暖洋洋的。王奶奶的手被蒸汽熏得发红,却总爱在掀锅盖时多待一会儿,看铁锅里翻滚的咕嘟声,听着窗外的寒风呼啸,心里踏实得很。有回铁锅裂了道小缝,儿子要给她换个新的不粘锅,王奶奶却宝贝似的护着:“这锅认人,换了新的,炒出来的菜都没味儿。”她找了块旧铁皮,用火烤软了,一点点敲进裂缝里,居然真的补好了,照样能炖能炒,就是每次用的时候,她都要多擦两遍,像在哄受了委屈的老伙计。
如今,灶台上的老铁锅还在“服役”,每天清晨准时冒出炊烟。王奶奶用它煎蛋、炒菜、炖汤,锅沿的亮光映着她的白发,锅底的锅巴结了又铲,铲了又结,像刻在时光里的年轮。有时小孙子趴在灶台上看她做饭,指着铁锅问:“奶奶,这锅比我还大吗?”王奶奶笑着擦了擦锅沿:“它呀,比你爸爸岁数都大呢——你看这锅把,你爷爷当年亲手给我做的,握着它炒菜,就像他还在旁边看着似的。”
铁锅“滋啦”一声,又炒香了一盘青菜,热气里,仿佛真有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灶边,笑着看这人间烟火,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