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旧扫帚绑着几根断了的竹枝,扫帚头的棕丝乱糟糟地翘着,像只炸了毛的麻雀。是前年秋天从镇上买的,当时摊主说“这棕丝耐磨损,能扫三年”,如今才两年,就成了这副模样。
今早扫院子,我拎起新扫帚想用,娘却指着门后的旧扫帚:“用那个吧,新的留着扫堂屋,院里的石子多,别把新扫帚磨坏了。”
旧扫帚的木柄被汗渍浸得发黑,握着的地方磨出个浅浅的凹槽,正好贴合手掌的弧度。我握着它扫落叶,棕丝划过水泥地,发出“沙沙”的声响,比新扫帚的声音沉些,倒像是在跟院子说话。
扫到石榴树下时,扫帚头勾住了块小石子,棕丝被拽得直打颤。我蹲下身想把石子摘下来,却发现扫帚头绑着的铁丝松了,有几根棕丝已经快掉下来。“这都快散架了,扔了吧。”我把扫帚往墙根一靠,棕丝耷拉着,像泄了气。
娘从屋里出来,看见我扔在一边的扫帚,弯腰捡起来:“补补还能用。”她找出半截细麻绳,坐在门槛上,把松了的棕丝一束束捆紧,又在铁丝松动的地方多缠了几圈。“你看这木柄,结实着呢,就这点棕丝松了,扔了可惜。”
她的手指被麻绳勒出红印,却不在意,捆完还试着扫了两下,扫帚头稳稳的。“当年你爹用这扫帚扫雪,院里的冰碴子多,他就倒着拿,用竹枝那头戳,棕丝都没磨坏多少。”娘边说边笑,“现在是没那么多硬仗要打了,扫扫落叶、灰尘,够使。”
中午太阳烈,我把扫帚靠在门后阴凉处,看见捆过的地方麻绳发亮,倒比原先整齐了些。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动几根没捆牢的棕丝,轻轻蹭着地面,像在挠痒痒。
傍晚喂鸡时,发现鸡窝边落了层鸡粪,我顺手拿起旧扫帚去扫。棕丝扫过泥地,把鸡粪拢成一小堆,动作竟比新扫帚还利索。原来它看着狼狈,却早摸清了院里的脾气——哪里有石子,哪里有凹陷,都记在那些歪歪扭扭的棕丝里。
娘看见我用旧扫帚,笑着说:“是吧,老伙计就是贴心。”我望着门后并排靠着的新旧扫帚,忽然觉得,这旧扫帚就像家里的老人,看着不打眼,却把日子里的琐碎都扫得服服帖帖,用满身的磨损,换来了院子的干净。
夜色降临时,我把扫帚轻轻靠回门后,棕丝上还沾着点泥土,却透着股踏实的劲儿。明天一早,它大概还会陪着我,在院子里“沙沙”地走,把新一天的落叶,扫进寻常的日子里。
窗台的旧瓷碗缺了个小口,碗沿还有几道褐色的裂纹,是去年秋天摔在石阶上磕的。原本是娘用来盛咸菜的,磕坏后就换了新碗,它便被挪到窗台,装些晒干的薄荷和陈皮。
今早晒被子,看见瓷碗里落了层薄灰,顺手拿起来想洗。手指刚碰到碗底,就摸到圈浅浅的印记——是用红漆写的“平安”二字,年代久了,漆皮掉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这才想起,这碗是外婆当年带来的,说乡下习俗,新媳妇进门得用个带字的瓷碗吃饭,图个吉利。
洗的时候,水流顺着裂纹渗出来,在窗台上积了一小滩。我赶紧把碗倒过来控着水,娘在厨房听见动静,探出头说:“那碗漏了,别洗了,扔了吧。”
“这是外婆带来的呢。”我指着碗底的字给她看。娘眯着眼瞅了瞅,忽然笑了:“可不嘛,当年你爸第一次去外婆家,就用这碗喝了三碗玉米粥,外婆说‘能用这碗吃饭的,定是实在人’。”
她接过碗,用抹布擦干水,又放回窗台,往里面铺了层干布,“装不了干货就装些小石头子,摆在这儿看个念想。你看这裂纹,像不像咱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枝桠?”
我凑过去看,还真有点像。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碗上,裂纹处折射出细碎的光,倒比完好的新碗多了些故事。风一吹,碗里的干薄荷渣轻轻动,像在跟那些旧时光打招呼。
傍晚收被子时,看见几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探头往碗里瞅,大概把石子当成了吃食。我站在屋里看着,忽然觉得这缺口的旧瓷碗,装着的不只是薄荷陈皮或石子,还有外婆的念叨、爸妈的往事,和这窗台日复一日的阳光与风。
它就这么摆在那儿,带着点残缺,却比任何精致的摆件都让人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