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寒摇了摇头,认真道:“他不行。”
简简单单三个字,如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张铁河一家的希望。
“不......不可能......”他婆娘尖叫起来,“仙长明明说过的!我家虎子是万中无一的仙苗!珠子都亮了!你们都看见了!”
苏清寒没理会那妇人的歇斯底里,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那颗珠子,不过是件不入流的法器,内里藏了一丝灵气,想让它亮,便让它亮,至于万中无一......”
“他的资质,连入我小玉虚宫外门的资格都没有。”
这......
这算什么?
先前有多么狂喜,此刻便有多么绝望。
张铁河夫妇彻底瘫了下去。
周围的街坊邻里,看着这出大起大落的闹剧,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谁都看得出来,这位白衣仙子,才是真正的一言九鼎。
张铁山站在一旁,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看着失魂落魄的三弟一家,心中竟没有半分快意,反而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唏嘘。
凡人求仙,求的究竟是什么?
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你,还要去吗?”苏清寒看着张石,又问了一遍。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这个满脸炉灰的少年身上。
张石沉默了。
他看了看自己面如死灰的叔叔婶婶,又看了看那个躲在角落里,身体缩成一团,肩膀不停抽动的堂弟。
最后,他抬起头,迎上苏清寒那双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他对着苏清寒,这个给了他一步登天希望的真正仙人,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仙子。”
“若他不能去,我......我也不去了。”
张铁山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气晕过去。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扬起大手,就要朝着儿子的后脑勺扇去。
“你个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爹。”
张石没有躲,甚至没有眨眼,只是迎着父亲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教我打铁,铁要正,人也要正,我跟虎子从小一起长大,偷瓜一起挨揍,下河摸鱼也分着吃,我们曾说过,要是有好日子,一定互相拉一把。”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角落里那个已经哭得抬不起头的堂弟,又看向苏清寒。
“仙人说他不行,我要是一个人走了,那我算什么?”
“背信弃义的仙人,那还是仙人吗?”
张铁山那只举在半空的手,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知道这俩小子关系好。
可那是仙缘啊!
是祖上十八代打铁都求不来的通天路!
“你......你个憨货!”
半晌,这位壮实汉子只憋出这么一句。
苏清寒闻言,确实颇感意外的看了眼那少年。
她没说话,张石却像是下定了决心,走到自己堂弟身前,“虎子,别哭了,当不了仙人,咱们就当铁匠,我跟你一起打铁,打一辈子。”
张虎愣愣地看着他,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他做完这一切,才重新面向苏清寒,对着她,深深一揖。
苏清寒终于有了反应。
她点了点头,嘴角似乎勾起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
“讲义气,挺好。”
她赞了一句,话锋却陡然一转,“只是,你得知晓一件事。”
“玉出石中,可玉就是玉,石就是石,天生便分了上乘与下乘。”
“妖怪精变,开智那一刻,便定了根骨高低。”
“就像人生来,有美有丑,有聪慧有愚笨,这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事情。”
这番话,不是在劝说,也不是在惋惜。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修仙问道,非但不能抹平这种不公,反而会将其无限放大。
一步差,便是步步差。
天壤之别,云泥之判。
张石的身子,不着痕迹地僵了一下。
他听懂了。
仙子是在告诉他,他和他堂弟,生来便不是一种人。
他今日所谓的义气,所谓的选择,在真正的仙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个笑话。
凡人的道义,在长生面前,一文不值。
苏清寒看着他脸上闪过的一丝茫然,没有再多言。
道理讲到这里,便够了。
听不听得进去,是他的事。
“既然如此,那便尊重你的选择。”
她丢下这句话,再没有看任何人一眼,转身便走。
来时悄无声息,走时也未带起一片尘埃。
围观的街坊邻里,一个个呆立原地,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仿佛活了过来,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议论与叹息。
“疯了!真是疯了!”
“天大的仙缘,就这么......就这么不要了?”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
天墉城的街道上,依旧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苏清寒缓步走在人群中,周围的喧嚣仿佛都与她隔了一层。
方才铁匠铺里那场足以改变一个家族命运的悲喜剧,对她而言,不过是下山途中的一抹风景。
方才那名叫张石的少年,最后那番话,还在她脑中回响。
背信弃义的仙人,那还是仙人吗?
这问题,问得天真,也问得实在。
苏清寒扯了扯嘴角。
要是仙人都讲究这个,那诸天万界,怕是早就天下太平,大道和谐了。
还修个什么仙,不如回家抱团取暖。
这少年,心性确实不错,讲义气,有担当,是个好人。
可小玉虚宫不缺资质尚可的弟子。
修炼的久了,她好像越发越不能理解这种感情。
她寻了个街边的面摊坐下,要了一碗阳春面。
热气腾腾,撒着碧绿的葱花,很有几分人间烟火气。
她其实并不饿。
只是方才那一番事,让她觉得,得接接地气。
她慢条斯理地挑起一根面条。
修士修仙,如同树木生长。
起步时或许都在一片林子里,看着差不离。
可越是向上,枝丫便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最后,天差地别。
若不是那道人不开眼,非要如此时节,冒充小玉虚宫的弟子。
她还真不一定会管。
说不定,被某个不知名的小宗门拐走,兄弟二人一同踏上所谓的仙路,对他们而言,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一碗面见了底。
苏清寒放下筷子,那点纷乱的思绪,也随着碗里的热气一同散去。
得了。
好在名单上,还有好几名人选。
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
总不至于,一个个的,都和这张石这般。
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
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她缓缓转过身,扫过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
...
与此同时。
天墉城另一条长街的拐角处。
一个身穿灰色僧袍,身材魁梧的行脚僧人,也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蹙眉,那双金色的狮目之中,闪过一丝疑虑。
就在方才。
他心神之中,似乎感应到了一缕极其熟悉的剑意。
怎么会?
他神念如潮水般铺开,瞬间笼罩了方圆数里。
一无所获。
街上行人依旧,红尘依旧。
青狮尊者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错觉?
不可能。
到了他这个境界,早已没了错觉一说。
也就是说......
“有趣...有趣...”
他的嘴角,忽然扬起。
“既然你在这里,正好,新仇旧怨,一并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