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龙虎山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深沉。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几缕清辉挣扎着洒下，落在山间小径上，斑驳陆离。
张玄一在前引路，宽大的道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他的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
周明跟在他身后，神色平静，心神却早已沉入对白日论道的复盘之中。
“身是渡河筏，炁是引路星。”
张非凡的道心动摇，于他而言，不过是两种不同文明体系碰撞下的必然结果。
而他主动认输，并非谦逊，而是因为他来此的目的，从始至终都不是为了那罗天大醮的魁首虚名。
他要的，是天师度，是那背后隐藏的、关于权柄的秘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数道隐蔽的关卡，最终在一座不起眼的石壁前停下。
张玄一手上结出几个复杂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那坚实的石壁竟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一个深邃的洞口。
“周小友，请。”张玄一侧身，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踏入洞口之前，他的脚步顿住，回首望向周明，那双历经百年风霜的眼眸中，映着洞内幽微的光，显得异常凝重。
“在观摩天师度之前，有件事，贫道必须告知小友。”
周明看着他，静待下文。
“觉性的人，已经上山了。”张玄一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寒意，“他们的目标，除了贫道，还有张非凡，以及……阿无。”
“阿无？”周明心头一动，想起了那个眼神纯净、总觉得他很饿的小姑娘。
“不错。”张玄一的脸色在幽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们真正的目标，是阿无。”
他长叹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积压了百年的秘密都吐出来。
“小友可知，阿无……她并非人类。”
此言一出，周明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听到张玄一亲口证实，依旧让他对这方世界的认知再次刷新。
“据龙虎山祖师手札记载，她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先天之灵。”
张玄一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是这方天地在某个特殊的节点，由最纯净的元气自然孕育而生的存在。”
“其体质纯净无瑕，如同一张完美的白纸，可以容纳任何力量，描绘任何图画。”
“但她灵智未开，心性如婴孩，故而无名，祖师称之为无。”
完美的白纸……先天之灵……
周明的脑海中，闪过寻龙秘境中，那青铜神树顶端棺椁里蜷缩着的玉婴！
两者何其相似！
“觉性那群疯子，他们想要的，就是阿无这具完美的先天道胎！”
张玄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他们妄图夺取这具道胎，再以我天师度的雷法为其强行开智，催生出一个可以被他们控制的、拥有无限潜能的活体法宝，甚至……一个听命于他们的‘神’！”
周明默然。
他终于明白，为何张非凡看向阿无的眼神中，总是带着那种难以言喻的担忧与守护。
“所以，贫道有一请。”张玄一对着周明，郑重地躬身一礼，“在小友留驻龙虎山期间，还请务必……护她周全。”
周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心神在飞速运转。
娲皇遗迹的留言、寻龙秘境的玉婴、眼前的先天之灵阿无，以及那神秘的觉性……这些散落的线索，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加宏大、更加隐秘的真相。
这所谓的先天之灵，恐怕远不止张玄一想象的道胎那么简单。
它很可能与苍玄大界的本源，与那场导致大界破碎的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好。”
一个字，却是重若千钧的承诺。
张玄一直起身子，眼中露出一丝感激。
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承诺，比任何誓言都更加可靠。
两人不再多言，并肩走入禁地深处。
这是一间圆形石室，四壁之上刻满了繁复到极点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仿佛蕴含着雷霆的意志，只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心神震颤。
石室的中央，是一座古朴的石台。
石台之上，一团足球大小、跳跃不休的金色雷光，静静地悬浮着。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散发出灼热的气息，只是在那里存在着，就仿佛成了这方天地的中心，成了整个世界所有雷霆的起源与归宿。
“这，便是天师度。”张玄一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周明迈步上前。
随着距离的拉近，一股浩瀚、古老、威严的威压扑面而来。
在这股威压面前，人力显得如此渺小，仿佛蝼蚁仰望苍穹。
他体内的气血在奔涌，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警告，那是生命面对更高层次存在时，源于本能的敬畏。
周明没有说话，他一步步走上前，双目微阖，再睁开时，见神之意已然催动到了极致。
他的五感被无限拔高，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空气中游离的尘埃，石壁上符文的能量流转，甚至张玄一压抑在心底的沉重呼吸，都无所遁形。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层璀璨的金色光华，直视天师度。
那团雷光，根本不是纯粹的能量体！
在见神的视角下，它的内部，是由整整三十六个无比明亮的、如同星辰闪烁的光点，以一种玄奥的规律，排列组合而成！
这阵图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在从冥冥之中，汲取着某种能量，维持着自身的存在。
同时，在这阵图的束缚之下，有无数个模糊的人形光影在其中挣扎、咆哮。
那些光影，正是龙虎山历代天师的神魂烙印！
他们就像被投入烘炉的薪柴，自身的神魂之力，正被这阵图一点一滴地抽取、炼化，成为维持其运转的燃料。
“原来如此……”周明心中发出一声感叹。
这便是权柄的真相吗？
以规则为骨，以生灵神魂为薪，构筑起一座永恒的囚牢，霸道而残酷。
然而，真正让周明心神剧震的，并非这些。
而是那三十六个明亮的节点！
这三十六个节点的空间方位……
这玄奥无比的立体阵图……
竟与他现实世界的本体和法身肉身之极时，以见神之意洞悉微末，照见微观，内视己身时，看到的自己体内那片“星云”中的某些星辰，位置高度重合！
那一刻，周明福至心灵，豁然开朗！
他在民初碎片昆仑雪峰之上写下的《明武策》锻体卷中的那个猜想，得到了最直接、最有力的印证！
“肉身之极后，见神之意洞悉微末，照见大千。此大千，非漫天星辰，乃肉身窍穴也……以见神之意感之、观之、定之，后以神能开之，此开窍之境也！”
原来如此！
所谓的开窍，并非是他的臆想，而是真实不虚的修行道路！
天师度，这雷法权柄，其本质，竟是以三十六个特定的窍穴，组合成阵，从而引动天地间的雷霆之力，执掌规则！
那些上古时代的强者，早已走通了这条路！
八绝技，是对权柄碎片的拙劣模仿。
天师度，则是真正的权柄本身！
而真正的道路，是开辟己身窍穴，以自身为阵，引天地之力，化为己用！到那时，举手投足，皆是神通！
这，才是无漏境之后，真正的通天大道！
武道与炁修，肉身与权柄，于周明的认知中，达成了完美的统一！
它们并非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而是殊途同归！
都是通过不同的方式，去认知世界，解析规则，最终达到掌控规则，超脱于世界之上的目的！
周明压下心头的激动与狂喜，将心神再次沉浸于对天师度的观察之中。
他要将这三十六个节点的具体方位，将这副立体阵图的运转规律，分毫不差地，全部烙印在自己的脑海深处！
虽然他这具异人江湖世界的身体，经过罗天大醮期间每晚的修炼，才堪堪达到通脉境，还无法像肉身之极时看到自己体内的所有窍穴。
但他拥有见神的经验，更拥有远超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对于人体与武道的深刻理解。
只要将这副窍穴图记下，等他回归现实，或者在这方世界将这具身体也修炼到肉身无漏之境，他便能按图索骥，真正开启那通往更高生命层次的开窍之门！
这，才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这，才是价值无可估量的无上道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