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郡,弘农县,吕布府邸。
与洛阳的尘嚣、北境的肃杀、河内的暗涌相比,此间仿佛是被刻意隔出的一片宁静天地。庭院深深,虽无洛阳旧日侯府的极致奢华,却也收拾得整洁雅致,回廊曲折,几株耐寒的松柏点缀其间,在冬日的阳光下投下疏朗的影子。
貂蝉裹着一件素绒的斗篷,正坐在暖阁的窗边,手中拿着一卷书简,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而是有些飘忽地望着院中正在练习挥剑的小女孩。
吕玲绮继承了其父的身形天赋,虽年纪尚小,但一招一式已然有模有样,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专注,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呼呼的风声。她的武艺启蒙老师是张辽偶尔闲暇时指点,更多时候是自己琢磨和练习。严氏对此颇有些微词,觉得女孩家更该习女红读诗书,但吕布似乎乐见其成,她便也不再多说。
“夫人,仔细着了凉。”一名侍女轻声说着,将一杯暖热的姜茶放在貂蝉手边。
貂蝉回过神,微微一笑,捧起茶杯,暖意透过瓷壁传入掌心。她如今已是吕布正式纳下的妾室,府中上下皆以“夫人”相称。生活安稳,衣食无忧,比起在王允府中那段提心吊胆、虚与委蛇的日子,已是天壤之别。
正妻严氏性情温婉贤淑,主持中馈,对她这个新来的妹妹也算宽厚,并未有何刁难。吕布出征在外时,府中便是她们二人相依作伴,打理家务,管教玲绮。
只是,这份宁静之下,总难免一丝挥之不去的空落和担忧。乱世之中,真正的平静又能持续几时?夫君在外,征战杀伐,刀剑无眼……
“姨娘!你看我这一招怎么样?”吕玲绮收了势,脸蛋红扑扑地跑进暖阁,带着一身寒气和不羁的活力。
貂蝉拿起绢帕,细心地为她擦去额角的细汗,柔声道:“很好看,玲绮越发有气势了。不过也要记得你母亲的话,午后的字帖可还没写呢。”
吕玲绮顿时小脸一垮,嘟囔道:“写字好没意思……爹爹说武艺练好了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貂蝉心中微微一动,想起那个高大如山、却也会在无人处对她流露出温和一面的男人。他确实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爹爹说得对。但读书识字,明事理,懂谋略,同样能保护人,甚至是更厉害的保护。”貂蝉轻声引导着,“就像贾文和先生,他不用亲自上阵杀敌,却能帮你爹爹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抵得上千军万马呢。”
吕玲绮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
这时,严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玲绮,是不是又缠着你姨娘偷懒了?”话音未落,严氏已端着一个小食盒走了进来,她今日接待了来访的客人,穿着稍显正式,眉宇间带着一丝操持家务的疲惫,却更显主母风范。
“母亲。”吕玲绮立刻规矩了些。
“姐姐。”貂蝉起身相迎。
严氏将食盒放下,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方才杨彪夫人的车驾回去了。聊了些家常,也…听闻了些外面的消息。”她语气平缓,但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貂蝉接过食盒的手微微一顿:“哦?可是夫君那边……”
“倒不是直接的消息。”严氏示意貂蝉坐下,让侍女带吕玲绮先去洗手吃点心,才低声道,“杨夫人言语间透露,近来往来弘农的商队,提及洛阳那边……似乎颇为艰难,流民汇聚,冬日难熬,还隐约有疫病流传……”
貂蝉的心轻轻揪了起来。她知道吕布正在经营洛阳,那是一片巨大的废墟。
“还有,”严氏声音更低了,“听说兖州那边也不太平,曹孟德在徐州杀人太多,好像……引得自家后院也不稳了。杨夫人还提醒我们,近日府上采买出入也需更谨慎些,莫要让生面孔混进来。”
这些消息,经由贵妇人口中辗转传来,已是几经过滤,模糊不清,却依旧带着外界风雨的腥味。貂蝉仿佛能看到洛阳废墟上的寒风,听到远方的喊杀与哀嚎,更能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针对自己夫君的暗流与敌意。
她们在这深宅之中,所能做的实在太少。管理好家事,照顾好奇玲绮,安抚府中人心,便是最大的支持。
“夫君有文和先生、高将军、张将军他们辅佐,定能逢凶化吉。”貂蝉轻声说道,像是在安慰严氏,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我们只需守好家里,让他无后顾之忧。”
严氏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唯愿如此。只盼这乱世早日平息,能得真正太平。”
两人一时无言,暖阁中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
过了一会儿,严氏振作精神,拿起一块点心递给貂蝉:“不说这些了。尝尝这个,杨夫人带来的新式糕饼,味道倒是不错。”
貂蝉接过,小口品尝着。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似乎怎么也冲不散那萦绕在心头的一缕忧虑。
她望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又阴沉了下来,似乎又有风雪欲来。
这后院的春秋,看似静好,却终究系于前线的刀兵与天下的大势。她们是系在高飞风筝上的那根线,看似被动,却亦是不可或缺的牵挂与归处。
只愿那放风筝的人,能握紧手中的线,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