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的余光沉默地看着那道背影,面馆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刚的眉头越皱越紧,余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逐渐走远的背影,一遍又一遍地审视。
许久,他缓缓放下茶杯,脸上的凝重逐渐被一种极深的困惑取代。
陈刚微微向后靠向椅背,摇了摇头。
那个男人拎着装菜的薄塑料袋,步态平常地走向单元门。
身形清瘦,肩膀微垮,一副长期伏案缺乏锻炼的模样。
脸上是医生特有的、被琐事磨平棱角的温和与疲惫。
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最普通的中年人,刚下班,顺手带点菜回家。
“不对……”陈刚的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身形不像那天晚上的面具人。”
莫天明猛地抬头看向师父,眼中写满难以置信:“师父,您的意思是……”
“要么,我们找错了人,张大爷的线索有误。要么……”陈刚顿了顿,眼神沉了下去,“他隐藏之深,远超你我的想象。”
一股冰冷的失望猛地攫住了莫天明。难道母亲的仇,线索就这样断了?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陈刚缓缓呼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先吃面。吃完回去。这件事……急不得,必须从长计议。”
莫天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抿紧了唇,依言拿起筷子,机械地挑起了几根已经有些发胀的面条,食不知味地送入口中。
他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投向窗外。
那个穿着深色衣服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单元楼的门口,眼看就要消失在楼内的昏暗之中。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条脏兮兮的黄色流浪狗毫无征兆地从旁窜出,低吼着扑向那道身影手中提着的塑料袋。
莫天明的瞳孔骤然收缩。
太快了!
那流浪狗的扑击动作野性而迅捷。
但更快的,是那道身影的反应!
在莫天明的眼中,只捕捉到那道身影似乎模糊了一下。
流浪狗那志在必得的一扑,竟然就那样堪堪擦着他的裤腿落空了!
“这步法…”莫天明心中猛地一凛,一股电流般的刺激感瞬间窜过脊背。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医生能有的身体反应!
那流浪狗一击落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落地后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后腿蹬地,作势欲再次扑上。
莫天明看到了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一幕。
那道身影缓缓转过头,垂下眼帘。
隔着蒙尘的窗户,莫天明无法看清他眼中具体的情绪,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
刹那间,那个男人的身影变得挺拔,周身温和、甚至略带疲沓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
那不是一个医生看待流浪狗的眼神,那更像是…某种顶级掠食者被挑衅所惊扰后,随手就能将其掐灭的极致厌烦。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仅仅只是一个短暂的俯视。
那前一秒还狂躁凶恶的流浪狗,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嚣张气焰瞬间粉碎。
它发出一声含糊的、近乎恐惧的哀鸣,尾巴死死夹在后腿间,猛地转身,狼狈不堪地窜进绿化带,眨眼就没了踪影。
单元楼门口恢复了平静。
那道身影脸上的冰冷瞬间消融,快得仿佛是莫天明的错觉。
他又变回了那个刚下班的中年男人,甚至还低头整理了一下被狗扯破的塑料袋,这才不紧不慢地推门走了进去。
“哐当。”
老旧的防盗门关上的声音,此刻听在莫天明耳中,却沉重得如同擂鼓。
莫天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对面的师父,喉咙发干,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师父…您…您看到了吗?那步法…还有…那个眼神…”
陈刚没有说话。
他手中的茶杯端得极稳,但莫天明注意到,那杯中的浓茶表面短暂地泛起一丝涟漪。
陈刚的目光还停留在那扇已经关闭的单元门上,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灼穿铁皮。
良久,他才缓缓地吐出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我们没找错。那是杀意!!”
面馆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死寂,方才市井的嘈杂仿佛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
莫天明只感觉体内的气血在疯狂躁动。
他死死盯着那扇已然关闭的单元门,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野狗那声戛然而止的哀鸣。
“杀意……”他无声地重复着师父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里,冻结了之前的失望,燃起的是更沉、更冷的火焰。
陈刚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油腻的桌面接触,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咔”声。
他脸上的困惑和闲适都已褪尽,只剩下一种久经风浪才有的极致冷静。
“吃面。”陈刚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判断并非出自他口。
莫天明猛地回神,看向师父。
陈刚已经拿起筷子,夹起一箸已经有些凉掉、微微发胀的面条,从容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称得上缓慢,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仿佛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吃完这碗面。
莫天明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也低下头,强迫自己将碗里剩余的面条一口口吃完。
师徒二人沉默地对坐进食,面馆里只剩下筷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轻响,以及窗外模糊传来的市声。
……
……
单元门在身后关上,将街市的嘈杂隔绝在外。
周暮生提着被狗扯破了塑料袋的肋排和青菜,踏上了老旧的楼梯。
楼道里弥漫着各家各户传来的饭菜香气和生活的噪音。
他脸上的温和倦怠如同戴久了的面具,在无人的楼梯间里,微微松弛下来,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更深处,则是一闪而过的冰冷锐芒,与方才惊退野狗时如出一辙。
走到家门口,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爸,你回来了?”客厅里传来周琛的声音,他正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头也没抬。
“嗯。”周暮生应了一声,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买了点排骨,晚上给你炖汤。”
他换好拖鞋,将菜拎进厨房。
狭小的厨房收拾得干净整洁。
他拿出砧板,将肋排冲洗干净,焯水,动作熟练而有序。
水流声哗哗作响。
周暮生的动作没有停顿,但眼神却逐渐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