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雷山方圆数百里,天穹失色,大地哀鸣,已彻底沦为神魔鏖兵的炼狱。
牛魔王显化千丈白牛真身,顶天立地,每一次呼吸都卷起飓风,混铁棍挥舞间,山岳崩摧,江河断流,裹挟着万年妖力的罡风将天空都撕开道道裂痕。他双目赤红如血月,咆哮声震碎云霄:“李靖!哪吒!今日便叫尔等知晓,俺老牛绝非任人揉捏之辈!”
麾下数万妖兵结成森严战阵,妖气凝聚如实质的狼烟,漆黑如墨,直冲霄汉,与李靖布下的十万天兵天将所形成的金色祥云阵列悍然对撞。金光与黑气相互侵蚀、消磨,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仿佛天地都在两种极端力量的挤压下呻吟。
哪吒脚踏风火轮,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赤色闪电,三头六臂法身巍然显现,手持火尖枪、乾坤圈、混天绫、金砖、九龙神火罩、阴阳剑六般神兵法宝,攻势如同疾风骤雨,从四面八方袭向牛魔王。火尖枪刺出万千枪影,每一道都蕴含着焚山煮海的三昧真火;乾坤圈滴溜溜旋转,锁定乾坤,镇压虚空;混天绫如灵蛇出洞,缠绕束缚,扰得牛魔王烦不胜烦。
“泼魔!看枪!”哪吒战意高昂,火尖枪化作百丈火龙,张口便咬向牛魔王脖颈。
牛魔王怒吼,混铁棍横扫,棍身乌光大盛,与火龙悍然相撞!
“轰——!!!”
如同亿万雷霆同时炸响,碰撞中心迸发出足以刺瞎双眼的强光,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将下方数座山峰瞬间夷为平地,卷起的尘土直冲万丈高空!空间如同水面般剧烈荡漾,出现细密的黑色裂痕,又迅速被天地法则修复。
李靖稳坐中军,面色凝重如水,头顶玲珑宝塔绽放万道玄黄之气,如同华盖,护持着整个天兵阵营,使得妖风魔焰难以侵入。他手中令旗挥动,不断调整阵型,声音透过法力传遍战场:“雷部众将,引九霄神雷!火部众神,布焚天烈焰!二十八宿,结星斗大阵,困住妖兵主力!”
刹那间,九天之上雷云密布,粗如殿柱的紫色神雷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精准地砸向妖兵密集之处;下方大地裂开,炽热的地心毒火喷涌而出,与天空落下的三昧真火交织成一片毁灭的火海;周天星斗光芒大盛,道道星辰光柱垂落,如同牢笼,限制着妖兵的移动与妖气的凝聚。
四大天王各显神通,从四方压上。魔礼青的青锋宝剑挥出,万丈青色剑罡撕裂长空,所过之处,妖兵如同割麦般倒下;魔礼红的碧玉琵琶急速拨动,无形的乱神魔音无视物理防御,直透神魂,不少修为稍浅的妖兵当即抱头惨嚎,七窍流血;魔礼海的金蛇鞭化作一条真正的金色巨蟒,在妖阵中翻腾绞杀,所向披靡;魔礼寿放出花狐貂,这小兽身形如电,口吐诡异紫焰,沾之即燃,连法力都难以扑灭,专门寻那妖阵的薄弱处攻击。
然而,牛魔王经营积累山千年,岂是易与之辈?摩云洞深处,如同蜂巢般不断涌出新的妖兵,更有诸多上古遗留的凶煞禁制被接连触发。一时间,地水火风肆虐,有区域重力陡增百倍,天兵踏入瞬间被压成肉泥;有地方空间折叠扭曲,将整队天兵传送至未知绝地;更有阴煞污秽之气形成的沼泽,不断侵蚀着天兵的仙体与法宝灵光。天兵的推进异常艰难,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烈的代价。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的消耗阶段,双方都杀红了眼,理智被杀戮和仇恨淹没。
神通与法宝的余波,如同失控的洪荒巨兽,不可避免地倾泻到了战场外围相对平静的人间地界。
“轰——!”
一道偏离轨迹、蕴含着哪吒狂暴法力的雷霆斧光劈落,远处一个依山傍水、宁静祥和的小村庄,连一声像样的警告都未能发出,瞬间就被从大地上抹去。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焦黑的深坑,以及零星燃烧的断壁残垣。
“救命啊!山神老爷发怒了!”侥幸在田间劳作逃过一劫的老农,跪在焦土边缘,望着家的方向,发出绝望的哀嚎。
“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啊!”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发疯似的用手刨着滚烫的泥土,指甲翻裂,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只有失去至亲的撕心裂肺。
滚滚浓烟混合着血肉焦糊的气味升腾而起,凡人在神仙打架的余波中,比蝼蚁更加脆弱,他们的哭喊与求救,被战场上震耳欲聋的厮杀声、法宝碰撞声无情地淹没。生命在此刻,渺小如尘。
正在战场边缘凭借登云履速度游走,试图寻找机会潜入摩云洞核心区域营救剩余花仙的杨泽,猛地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升起的代表毁灭的硝烟,听着风中断续传来的、令人心碎的悲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来自现代的灵魂,对于生命平等的深刻认知,与他此刻所拥有的仙神身份和力量,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冲突。力量,难道是用来制造这种无差别屠杀的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阻止他们!”杨泽喃喃自语,小脸上第一次彻底失去了往常的跳脱与嬉笑,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和愤怒。他想起舅舅杨戬,虽司掌司法,冷酷威严,却也曾因母亲之事对僵化的天条产生过质疑,其内心深处并非全然冷漠。舅舅选择暗中推动这一切,或许有更深层、更不得已的考量,但这波及无数无辜凡人、让他们承受无妄之灾的代价,实在太沉重了!这绝非正道!
他咬紧牙关,驾驭登云履,化作一道金光冲向那片已成废墟的村庄。空气中弥漫着灼热与死亡的气息。他运起金光锁子甲护住周身,手持破魔枪,奋力挑开一根根燃烧的、压着人的梁柱,搬开沉重的碎石。很快,他救出了几个被埋在下面、奄奄一息的村民。看着他们惊恐、无助、却又因获救而流露出感激的眼神,看着那孩童纯真眼眸中倒映着的火光与恐惧,杨泽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猛地腾空而起,鼓起全身法力,甚至动用了八九玄功催动音波,朝着战况最激烈的核心区域高声呼喊,声音如同雏凤清鸣,试图穿透震天的喧嚣:“住手!都给我住手!牛魔王!李天王!看看你们周围!看看这些被波及的凡人!他们何辜?!你们的恩怨,为何要让人间百姓来承受这灭顶之灾!先停战!救人要紧啊!”
然而,他的声音在那如同洪荒巨兽咆哮般的战场噪音中,微弱得如同投入狂涛大海的一粒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杀红了眼的牛魔王一棍逼退哪吒,看都不看声音来源,仰天咆哮,声震百里:“天庭欺我太甚!逼我至此!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哪管他洪水滔天!儿郎们,杀!!!”李靖亦是面色冷峻,目光只牢牢锁定着牛魔王和妖军主力,指挥若定,声音透过法力传遍全军:“众将听令!妖孽负隅顽抗,不必留手!全力剿灭,维护天威!凡阻碍天兵者,同罪!”
双方最高统帅都已打出了真火,被仇恨和胜负欲占据了心神,岂会因一个“无关紧要”的孩童呼喊而罢手?战争的巨轮一旦全速启动,便难以轻易停止。
杨泽悬浮在半空,看着下方依旧惨烈的厮杀,看着远方不断升起代表死亡的新烟柱,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个人的力量,哪怕是仙神的力量,在这庞大的战争机器和积怨已深的仇恨面前,竟是如此的渺小和可笑。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光有强大的靠山和一点小聪明,在三界真正的劫难和庞大的因果面前,什么都不是。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不仅是法力,更是影响局势、制定规则的力量!
就在他心潮澎湃,既感无力又暗下决心之际,天际忽然传来一阵恢弘、祥和、仿佛能洗涤灵魂的梵唱。这梵唱并不响亮,却奇异地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神魔的耳中。紧接着,万丈纯粹的金光,如同利剑般刺破了厚重污浊的妖云与战云,强行照亮了这片血腥的战场。一股庞大无匹、中正平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威压笼罩下来,竟让激烈交战的双方不由自主地缓和了数分,厮杀的节奏都为之一滞。
只见西方天空,祥云朵朵,凝聚成无数金色莲台,缓缓飘来。为首一位佛陀,宝相庄严,面含慈悲,周身环绕无量佛光,脑后功德金轮缓缓旋转,正是如来佛祖座下,智慧深远、曾主持降伏孙悟空的 迦叶尊者。其身后跟随着数十位形态各异、但同样气息浩大的罗汉、菩萨、金刚,默然而立,肃穆的阵容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阿弥陀佛。”迦叶尊者声如洪钟,不高不亢,却仿佛直接在众生心田响起,“牛魔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尔等在此掀起兵燹,涂炭生灵,造下无边杀孽,已犯滔天业障。还不速速放下兵刃,皈依我佛,静思己过,以求正果,解脱轮回之苦?”
牛魔王见到西方来人,先是一惊,随即无边的愤怒涌上心头,旧恨新仇交织,他怒吼道:“秃驴!少在这里假慈悲!满口仁义道德!若非你们强掳我儿,度去什么劳什子善财童子,让我父子分离,我老牛何至于被逼到如此地步!今日又来装什么好人!”
迦叶尊者面色不变,古井无波,仿佛早已料到牛魔王的反应。他轻轻一挥手,其身侧一位护法金刚手中托举的一个紫金钵盂顿时大放光明,一道清晰凝实的光影从中投射出来,显化出一个身穿红色肚兜、眉心一点红痣、面容清秀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平静的童子虚影——正是被观音菩萨收为善财童子的红孩儿!
“父王!”红孩儿的虚影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与担忧,却又似乎被某种温和而强大的力量约束着,显得异常平和,“孩儿在菩萨座下一切安好,每日聆听妙法,诵读经文,已明因果,知善恶。请父王切勿再因孩儿之故,执迷不悟,再造杀孽,增添业障了!速速罢兵吧,此非正道啊!”
看到爱子熟悉的面容,听到他这番与往日顽劣截然不同、充满“佛理”的言语,牛魔王那千丈妖身猛地一颤,如同被九天雷霆击中。眼中炽烈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了深藏其下的、属于一个父亲的挣扎、痛苦与一丝茫然。他可以无视天庭的威胁,可以抱着必死之心与李靖哪吒血战到底,但他无法承受唯一的爱子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沾染无边业力,甚至在佛前受到责罚、前途尽毁的风险。那份源自血脉的牵挂,成了他最致命的软肋。
“儿啊……我的儿啊……”牛魔王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与沙哑,庞大的千丈白牛真身迅速缩小,光芒闪烁间,恢复了那个魁梧大汉的人形模样。他手中的混铁棍也无力地低垂下来,拄在地上。他环顾四周,看着尸横遍野、死伤枕藉的妖兵儿郎,看着远处人间那触目惊心的焦土与废墟,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疲惫和悔意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为了救儿子,却让更多“儿子”的父亲失去了孩子,让无数家庭破碎,这真的值得吗?
“我……认输。”牛魔王颓然道,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万年,“愿听从尊者发落,皈依佛门,静思己过……只求……只求尊者莫要为难我儿,保他平安……”
迦叶尊者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悲悯之色:“善哉。一念回头,彼岸非遥。既如此,便随我等回返灵山,于八宝功德池前,洗尽业障,重觅真如吧。”
一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的金色佛光自迦叶尊者手中落下,化作一道布满了“卍”字佛印的符文枷锁,缓缓套向放弃抵抗的牛魔王。
然而,就在那枷锁即将加身的最后一刻,牛魔王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利剑,穿透层层虚空,死死钉在某个一直隐藏在更高处云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玄色身影上,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滔天的怨愤,发出了震荡三界的怒吼:
“杨戬!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是你以我儿红孩儿的性命相胁,命我绑架百花仙子,聚众反天!为你创造清理门户、排除异己、重塑你司法天神无上权威的借口!如今你目的达成,坐收渔利,却让我老牛和这数万信任我的儿郎替你背负这滔天罪业!你好狠毒的心肠!好卑鄙的算计!!!”
此言一出,如同混沌初开的第一道雷霆,炸响在每一个神魔的脑海中!
石破天惊,万籁俱寂!
整个喧嚣惨烈的战场,瞬间陷入了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所有的目光,或震惊、或骇然、或难以置信、或恍然大悟,全都齐刷刷地射向了牛魔王目光所向的那片云端。
真相,竟是以如此惨烈和戏剧性的方式,骤然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