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打谷场还有些泥泞,但是不耽误众人的激动心情,村里的壮劳力几乎都来了,有的甚至还扛着铁锹,拎着磨得发亮的扁担,连刚满二十的后生狗蛋都攥着个小推车,一看就是在干活的时候知道的消息,连家都没回,就匆忙赶到,排在后面的人踮着脚往人群前头挤。
里正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往场中间的石碾子上一站,清了清嗓子:“都静一静!韩掌柜的要求我再跟大伙儿说一遍,要三十个年轻力壮的,不能有偷懒耍滑,一天二十文,工银日结!选上的明天一早来这儿集合,跟韩掌柜去村头建粉条厂!”
话音落下,人群里没一个走的。
谁都知道,这活儿虽累,却是实打实的好,不光是给现钱,还离家近不折腾,家里的油盐钱、都指着这一天二十文呢。
里正跳下来,挨着个儿打量。
他先瞅见了缩在后面的王二,眉头一皱:“王二,你别往前凑!三年给老张家盖厢房,你躲在草垛里睡了大半天,韩掌柜要是知道了,连我都得挨骂,你趁早回家去!”
王二脸一红,悻悻地往后退了退。
里正又看见头发花白的张老汉,叹了口气:“老张,你都六十多了,搬砖扛料的活儿你也扛不动,留着力气在家看孙子吧,往后有轻省活儿再叫您。”
张老汉点点头,慢慢走了。
里正挑挑拣拣,先把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几户汉子拉了出来,比如媳妇刚生了娃、欠着药钱的李老三,还有爹娘卧病在床、全靠他撑家的赵大。
剩下的名额,他悄悄留给了自家儿子和几个跟自家走得近的,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人。
“选上的都站这边来!”里正一招手,被点到名的汉子们瞬间笑开了,李老三搓着手说:“多谢里正!我明天肯定早到!”
没选上的则垂头丧气,有人凑上来,拽着里正的袖子恳求:“里正,给个机会呗!我家还等着这钱去县里买油呢!”
里正摆摆手,找了个借口:“你家啥情况谁不知道,就别跟着这些人抢了,你看看麦根他家都揭不开锅了,我挑的这些都是啥人?况且名额满了,定死了三十人,多一个都不行!下次有活儿再找你!”
几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有三个没选上的汉子不死心,互相使了个眼色,麦大江跟谢东家有关系,说不定能帮着说句话!
三人跟虽没选上的人群离开,却不是回家的方向。
里正注意到了那几个人的窃窃私语,眼神闪了闪,没有阻拦也没有说什么。
他因为他知道,麦家不会管这件事的。
果然,那三个汉子到了麦家,敲了半天门,只有徐盈娘出来。
听他们说明来意与前因后果,徐盈娘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决:“各位,不是我不帮你们,实在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
既然那掌柜是专门找里正谈的人选,我们跟掌柜也不熟,说不上话。你们还是回去找里正再商量商量,我们家哪里插得上手。”
麦大江不在家,徐盈娘又是女眷说的话也很明确,几人没有选择纠缠,只能讪讪地走了。
云芽看着他们走远,利落的关上院门,对徐盈娘说:“娘,他们怎么想的啊竟然还找咱家来了,难道是以为咱家能跟韩掌柜说上话?”
徐盈娘摇头:“病急乱投医吧!不过就是说上话,咱也不管。”
云芽点头:“是呗!里正选谁是他的事,咱掺和了,要是选上的人干活不行,韩掌柜怪咱给他找麻烦;而且里正面子上肯定也不好看。这种吃力不讨好,还得罪多方的事情,傻子才做。”
“他们来找咱们前,竟不动脑想想。”边这般说着云芽边摇头。
另一边的打谷场,里正把选好的三十人叫到一起,掏出笔墨纸砚,蹲在石碾子上记名单。
“李老三、赵大、狗蛋……”他念一个名,就画一个圈,写完又念了一遍,确认没漏人,才把纸叠好揣进怀里:“都记好了,明天一早卯时来这儿集合,别迟到!韩掌柜说了,按这名单发工银,一天一发,每天都点卯!”
汉子们齐声应着“知道了”,才慢慢散去。
夕阳把打谷场的影子拉得老长,里正看着手里的名单,心里盘算着:明天把名单给韩掌柜,也算交了差,往后粉条厂建起来,村里的日子好了,他这里正的面子也更足了。
三月的晨光刚漫过昌丰村的屋顶,带着露水的凉意在巷子里飘,韩掌柜就踩着青石板路到了里正家。
里正早把写好的名单放在炕桌上,见他来,连忙递过去:“都按您的要求选的,都是勤快人。”
韩掌柜接过名单,确认是三十人,才小心翼翼叠成方块,塞进贴身的布兜里,这是发工银的凭证,可不能丢。
“劳烦里正了,咱们去打谷场吧。”
两人并肩往打谷场走,路上能看见扛着铁锹、拎着扁担的汉子往同一个方向去,有的还推着小推车,车辕上挂着水囊。
打谷场离村西头的工地不远,刚拐过弯,就见场地上已经稀稀拉拉聚了二十多人,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家伙事,见里正和韩掌柜来,都停下话头,往这边凑。
“给大伙儿介绍下,这位是韩掌柜,往后建厂子的事,都听韩掌柜的安排。”里正往旁边让了让,把韩掌柜推到前头。
韩掌柜笑着点点头,从兜里掏出名单,清了清嗓子:“我叫韩成,往后这段日子辛苦大伙儿了。现在我点个名,到的喊一声。”
他念一个名,下面就应一声,“李老三”“赵大”“狗蛋”……三十个名字念完,没一个缺席的。
“好!人都齐了,跟我去工地!”韩掌柜收起名单,转身往村头走。
汉子们拎着工具跟在后面,脚步声“踏踏”响,像一串轻快的鼓点。
到了地契上的空地时,最先来的两辆牛车已经停在那儿了,车斗里堆得满满当当的青砖,砖缝里还沾着点湿泥。